風語小說 > 扶明錄 > 第1137章 坐地起價
    泗河是山東境內的一條大河,也是大運河山東段的主水源之一,從兗州之東北流往西南在濟寧之南南陽湖與大運過河相通。

    河面寬闊非碼頭不渡,因緊鄰府城來往客商不絕,白日黑夜皆忙碌不止。

    常宇在渡口歇腳時,況韌便在碼頭上溜達觀察,見河寬水急非擺渡不能過,便尋一人問價,那人隨口開了個價,況韌撇撇嘴:“吾等人多,可否打個商量?”。

    “那你要找俺們當家的商量了”那大漢上下打量況韌:“軍爺還是好漢爺?”

    況韌沒接這茬,只問你當家的在哪,大漢指了指著渡口旁邊一個遮陽棚,棚子下有數條大漢,其中一人正半躺著手拿搖扇啃著西瓜。

    “這位老大,吾等六十余人有馬要渡河,價格可否打個商量?”況韌走到棚子跟前拱了拱手,直奔主題問道。

    那黝黑大漢隨意瞥了他一眼:“二十兩”。

    咦,況韌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貴了,嘀咕一句:“搶錢呢”。

    “艸!老子開門做生意,說誰搶錢呢”大漢耳朵倒是尖的很,聞言大怒蹭的站起來,以搖扇指著況韌腦門:“渡就交銀子,不渡就滾”。

    況韌也來了氣:“既是開門做生意,便可打商量,可沒這么一口價的……”話沒說完就被那大漢搶斷:“你既然不要一口價,那爺們就給你再說一個價,五十兩,不渡滾蛋!”身后手下哄然大笑。

    況韌臉色鐵青,怒急而笑:“果然是山東出好漢啊!明搶不成改暗搶了!”

    這話瞬間就炸了鍋,大漢暴怒:“你他媽的的罵俺們是強盜不成”說話間上來一把將況韌推了個趔趄,況韌身邊幾個手下見狀立刻向前喝罵:“狗東西,無法無天了”。

    大漢見幾人帶著家伙,卻一點也不慫,振臂高呼:“兄弟們有人砸飯碗了”。

    這一呼,碼頭上的男女老少全涌了過來,竟有上百之多,轉眼間就將況韌幾人團團圍住。

    況韌幾人連忙拔刀:“吾乃官兵,爾等要造反不成!”

    于此同時,發現狀況的常宇也拎著刀率手下奔了過去,一邊高呼:“散開,散開!”

    面對常宇的氣勢洶洶,碼頭上的人竟無一點懼色,更無讓路的一絲意愿,依然將況韌幾人團團圍住不讓常宇過去。

    常宇拔刀,怒喝道:“定要看著碼頭血流成河么?”

    “來呀,你有膽子就試一下!”那黝黑大漢,隔著老遠嗆道,常宇眉頭一挑,心中暗道,什么來頭這么硬氣

    “本官只問你一句話,你是匪還是民,若是民便好生說話,若是賊人想要殺官造反那本官還真要試一下了”常宇冷哼一聲,身后數十親衛拔刀張弓,只待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殺過去。

    那黝黑大漢終于變了神色,常宇一行不同尋常官兵,皆是血海尸山里蹚過來的悍卒,身上那股殺氣,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俺們都是良民,少扣帽子!”大漢哼了一聲。

    “既是良民便好生營生,聚眾鬧事又是為何?”常宇回刀入鞘,向前一步推開擋路的一人緩緩走近,人群自動閃開一條道。

    “俺們是要好生做買賣的,但也不容別人欺負”大漢看著眼前這年輕人,心中充滿了各種疑惑。

    “受別人欺負?”常宇撇了撇嘴:“官兵都敢動,誰敢欺負你們,平日不欺負別人都算做善事了吧”。

    “俺們又不是賊人,干嘛要欺負別人!”大漢怒喝道,常宇冷笑四下掃了一眼,瞧周圍男女老少皆有,面色黑黃的確是一副窮苦百姓的模樣,于是心中一動:“白蓮教?”

    “你莫要給俺們硬扣反帽,白蓮教殺官造反,俺們可不是!”大漢向前一步逼視常宇:“你要想動手,用不著找那么多理由,爺們奉陪到底,俺們糧船幫的從不怕事”。

    糧船幫!常宇一臉愕然!

    他們果然不是賊匪,但卻是黑社會!怪不得這么囂張!

    糧船幫就是漕幫的前身,也就是后來的青幫。徒眾以漕運為業,大江南北入幫者眾。

    漕幫正式掛名時是雍正年間,這個時候還叫糧草幫,或者叫羅教。

    羅教的創始人叫羅清,本是一個漕運官兵在密云服役,皈依佛教,后退伍研習佛法十三年,成立羅教在水運碼頭船工漁民里傳教,幾乎所有在水道營生的百姓都是他的教徒。

    所以說這時候的漕幫既是一個幫會組織也是一個宗教組織,在當時影響極大。

    但有一點常宇也沒猜錯,羅教其實也吸收了不少白蓮教的教義,某種程度上性質是一樣的,區別是白蓮教喜歡揭竿造反,而羅教的教徒更喜歡當黑澀會。

    怪不得這么牛逼哄哄的,原來是當地黑澀會啊,常宇方才了然,此時正是糧船幫發展迅速的時代,在北直隸和山東勢力極大隨后沿著運河朝江蘇,浙江,江西等地區發展,最終成為了天下第一大幫,因當時羅清傳教是先從浙江那邊開始,所以漕幫以溫州臺州那邊為主幫,皖北江北為客幫。

    “閣下怎么稱呼?”常宇轉身看向黝黑大漢拱了拱手問道。

    大漢看常宇神色轉變,以為他害怕了,傲然道:“兗州分舵泗水堂口,魏長德”。

    哎呦我去,常宇抹下額頭汗珠,真擔心他說青木堂韋小寶。

    “原來是魏老大”常宇有拱了拱手,既是好好的做營生:“怎么鬧成現在這樣了?”

    “問你的人”魏長德哼了一聲,便和況韌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不休將剛才之事說了,常宇聽得腦袋瓜嗡嗡的。

  &    “本官手下人措辭略有不當,但魏老大這坐地起價是不是也說不過去,合著平日不欺負老百姓專欺負我們官兵,這種做法雖和白蓮教的殺官造反實質不同,但性質一樣,這叫宰官!”常宇似笑非笑道。

    魏長德哼了一聲:“你連人帶馬上百,要動用俺碼頭所有船只費時費力,還耽誤別的買賣,收你個二三十兩銀子貴么,你們官兵平日占了老百姓多少民脂民膏的便宜,怎么輪到花銀子時候開始計較了”說著翻了個白眼:“做買賣兩廂情愿的事,您嫌貴您就走”。

    “對,走,走,滾蛋……”周圍百姓一陣喧鬧放聲大罵。

    “不知死活”況韌怒急破口大罵。

    魏長德眼神一冷:“怎么著,軍爺們還打算強買強賣么,若真如此的話,俺們可也不是好欺負的,嘿嘿,如今倒可理解為何白蓮教總喜歡造反了”。

    常宇拽住要動手的況韌,他自然聽出魏長德言外之意:你若用強就是官逼民反了,這讓他一時無語,又無策。

    漕幫之所以底氣這么足,除了打鐵自身硬外,自然也少不了當地官府的保護傘,話說古往今來那個做大的黑澀會沒有后臺沒有保護傘。

    而其之所以敢對官兵獅子大開口,究其原因還是這時候的官兵太壞了,太弱了,太慫了,遇到小股官兵不坐地起價都對不起自己。

    只是他這次看走了眼不知道眼前這支官兵,實乃大明最強悍卒。

    可常宇雖惱,但卻也不能用強,否則與劉澤清之流與強盜何異?

    于是不由長嘆,千軍萬馬尸山血海都闖過來了,卻被一幫地頭蛇給難住了。

    “做買賣講究和氣生財,你糧船幫勢力再大也不過在江湖討飯吃的,而這口飯還得看官府給不給吃,給你吃你就得孝敬著,不給你吃,你就先掂量著敢不敢和那白蓮教一樣揭竿造反!”

    就在常宇束手無策時,吳中揉著惺忪睡眼拎著刀慢悠悠的晃了過來,徑直朝魏長德跟前走來,一個大漢想伸手阻他,被他抬起一腳踹開,眾人大怒,正欲撲來,只見寒光一閃,刀尖已在魏長德脖子下。

    余眾嘩然,不敢輕舉妄動,紛紛喝罵。

    “不可”常宇趕緊出聲喝止,他怕吳中真給殺了,激起民憤爛攤子難收拾。

    “你若敢殺了俺,這條河你沒命過的去”魏長德倒也是個漢子,面不改色冷冷道。

    且,吳中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一臉不屑道:“若非爺們現在身在官府,你這百十口子真不夠看”說著回刀入鞘:“你糧食幫以河道為生,卻忘了這河道是誰的了么?只需朝廷一聲令下爾等便失了營生,這么多人沒了飯吃,是入山為寇呢,還是學白蓮教造反呢?”

    “用不著唬俺”魏長德油鹽不進:“怕是朝廷也不敢一下讓數萬人沒了飯吃吧”。

    “怕,不等于不敢,爾等連官兵都敢敲詐勒索,朝廷為什么不換個聽話的來使喚呢”吳中嘿嘿一笑:“知道你是地頭蛇,官府里有你們的靠山”說著一指常宇:“但是你們的靠山給我們大人提鞋都不配,便是魯王見了都得禮讓三分,至于東河總督,嘿嘿,怕是話都說不上一句”。

    東河總督,全稱河南山東河道總督,專管山東和河南境內黃河運河水道,據說權利甚至可比肩山東巡撫,其衙門就設在濟寧,距兗州不足百里。

    這話魏長德聽了進去,眼睛瞇成一條縫仔細打量著常宇,此人年紀輕輕,卻連藩王都要禮讓三分,他到底是誰?

    又見其隨扈,一個個虎背熊腰殺氣騰騰,絕非一般悍卒,莫非……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是漕幫的,在碼頭上每天都能從南來北往的客商嘴里聽到很多消息,比如,如今威震朝野的東廠大太監!

    經過數月發酵,常宇的戰績和威名早已不限北方,此時連南直隸都已如雷貫耳,言他年少英勇無敵,善戰而弒殺。

    “大人可是姓常?”魏長德突然抱拳恭敬的問道,這一反轉讓其手下人瞠目結舌。

    常宇苦笑,看來自己現在太有名了,連一個黑澀會頭子都聞其名。

    “既知吾名,十兩銀子可否渡河?”

    “可,可,可以!”魏長德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恐懼,突然變得結巴起來。

    或許是激動,他聽過太多這個小太監的傳聞,幾乎南下的客商都會吐沫橫飛談論這個以己之力力挽狂瀾的少年太監,什么太原御敵數十萬,關外殺得韃子狼狽而逃,保定府勤王殺退數百萬賊軍,千里追韃子……反正將這個人傳的像個天神,像個戰神一樣,但有一點很肯定都說這太監很年輕,是個少年!

    今兒竟然見到了真人,竟然也看不出一丁點兒太監的味。

    或許又是有些恐懼,畢竟傳聞里的小太監殺人如麻,不管是賊軍還是韃子,落到他手里就沒活口,而且其最愛用人頭筑京觀……

    想到這里魏長德冷汗之流,他橫是因為漕幫在山東地界實力大,背景強,所以遇到一般的官兵根本就不買賬而且會敲詐些。

    所以才會張口二十兩,實則五兩銀子都足足的了。

    若真是傳言那般,剛才要是激怒了他,此時怕是血流成河了?魏長德開始慶幸自己有眼力見。

    站在對岸,看著碼頭上忙碌渡河的部下,常宇表情略顯無奈,縱橫戰場所向披靡的東廠大太監,為了渡條河竟然還得靠名氣。

    可吳中更是無奈,卑職裝模作樣各種威脅恐嚇,忙活了半響最終還抵不過大人的名頭。

    “或許提你名頭,咱們早過了河呢?”常宇打趣道。

    吳中搖頭:“他們不是賊人也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不吃我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