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你有想過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對周圍造成麻煩么?
方然有想過。
任性、自我、毫無責任感,害的其他人承受自己肆意妄為的后果,
小時候在電視里見過很多這種人,真心覺得這樣不可理喻的讓人惡心,
方然一直引以為戒,為此他付出了心臟,扛下了魔能負荷,就是不想讓任何人因為自己承受代價。
哪怕再慘烈的后果,自己的事都應自己負責,不能對他人造成影響,
一直以來,這都是方然行事的準則。
在經歷了北極的那次事件后,更是讓他知道了保護好自己不讓別人擔心也同樣是前提之一。
但他真的沒有想到,
休斯頓那一晚,他燃燒著笑容興奮驅馳著那輛漆黑的布加迪呼嘯過街頭,
會將一個人逼到從樓頂跳下。
他明明有注意不要在現實中造成破壞
他明明有注意不要引發騷動、明明有注意不要造成車禍之類傷害到他人的事情發生,
為什么還會發生這種事?
夜色曠遠,夜風奔跑過頭頂無盡的漆黑,
方然坐在樓頂邊緣望著遠處市中心燈火,原本輕揚開心的心情冷卻,夜風清涼吹亂黑發吹過他空空出神的眼眸。
喬治已經沒事了,
把他送回他就停在樓下的那輛車里,方然從買情報剩下的經費里抽出了六百美元留下,
看過他的記憶,知道這樣應該就可以了,這樣他的妻子就不會抱怨他賺不到外快,這樣他就能修好車上的收音機,
這樣他就不會從樓頂再跳下去了。
輕輕的呼出了口氣,在白氣微涼的休斯頓夜里抬起視線,
方然仰望夜空卻有些無法釋懷,
盡管只是蝴蝶效應的陰差陽錯,他也沒辦法將其只當成一次命運的不幸簡單翻過。
為什么呢
是因為看到了生活在社會底層之人的彷徨無望么,是因為知曉了差點無意導致有人自殺的后怕自責么?
或許都有..
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這件事讓他意識到了。
即使他有好好避免了直接后果,也可能通過種種因果波及到他人,
就像是一場戰斗哪怕沒有任何傷亡,但被破壞的建筑、耽誤的時間,可能也會讓喬治這樣掙扎在底層的人失去工作,
不是沒有影響到周圍就可以放肆自己自由活躍了,
而是
-【作為參加者,他的活躍本身就會影響到周圍】-
仰望著夜空,在想到這點的那一刻眼眸睜大,
只要握住銀斷龍牙就想豪放的橫揮一掃,只要經歷那種很帥的事就會熱血沸騰,
邁離原地,享受曾經幻想與憧憬過的不平凡,享受心情燃燒時迷茫、困苦、悲傷惆悵,一切陰霾全都煙消云散的那種感覺,
但這份活躍本身可能就會影響周圍什么的,
今晚之前,方然從未想過。
夜空無限,眼眸睜大的瞬間,一道身影對自己說過的話陡然在腦海中清晰,
-‘你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初出茅廬的那種參加者,新奇所見一切并享受參與其中所獲得的感覺’-
-‘完全不清楚那些活躍意味著什么’-
想起在卡爾加里機場西菲莉說過的話,方然發現自己正如她所說的那樣,
第一次作為參加者主動行動,來到北美,見識到這里的種種夜戰光景,見識到現實中從未體驗過的經歷,新奇興奮并享受自由活躍在其中的滿足感,
完全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這一瞬之間突然想到‘黑市’和‘酒館’,想到此刻就存在于這座城市的地下街區和科幻酒吧,
想起那些明碼標價的商品,想起那些近乎招聘的委托,之前就隱隱覺得這幅光景應該有什么意義,
方然現在突然明白了,就像他驅車飛馳過現實的街道,
那代表的是‘夜戰’的活躍。
不是單獨個體的行為,而是整體參加者的活動,那不同于導致誰陷入不幸這樣個人的悲劇,
這樣大規模的活躍又會在現實里造成什么?
想不明白。
完全想不明白。
-‘相比于所擁有的力量,你并沒有與之相稱的知識。’-
想著那位歐洲負責人真的完全把自己看透的話語,這一刻夜風清冷吹揚起身上漆黑西裝的衣擺,
方然仰望著浩瀚神秘的夜空想著這句話出神。
“少爺,你原來在這里么。”
冷淡的聲線傳來,聽到身后修長清冷身影的鞋跟聲接近,方然沒有回頭仍舊出神的簡單發問:
“你怎么找到這的?”
“調來一架直升機,利用夜間搜救設備很快就找到了少爺的位置。”
輕描淡寫的說出方法,艾德琳來到方然身后一側,看著比起直到剛才的輕揚放松,這一刻在夜色夜風里茫然出神的青年身影,
沒再詢問晚餐的事,她只是一如既往平淡的出聲:
“發生什么事了么,少爺?”
聽到艾德琳詢問,思緒一停,遠處城市霓虹的夜空背景里看向她絕美的身影,
沒有說出對這份‘活躍’的思考,方然只是在 然只是在發梢微拂的出神中輕緩開口:
“我剛剛在這里救下了一個想跳樓自殺的人,出于阻止他的目的,我看了他的記憶”
夜色蒼莽,樓頂上風聲飄揚,
聽著他說完剛剛所發生的一切,艾德琳點了點頭的淡然開口:
“是這樣么,我明白了,但我認為您不必太過在意,會因這種微不足道的間接影響跳樓自殺,只能說明他的抗風險能力已經瀕臨崩潰,”
“即使沒有少爺你的緣故,他早晚也會因為其他的事變成這樣。”
夜風吹揚起銀色的長發,露出她此刻低垂著一抹淡淡平靜的眼眸。
“而且,和真正的不幸者相比,他已經算好的了,至少他還有能活下去的基本要素,有可以麻木重復的基本生活,”
“出身在貧窮、戰亂的落后國家,有些人一生下來連所處的社會都是破碎的。”
而被她的后一句話觸動,仿佛又回到了帝國莊園陽臺的那個夜晚,
方然略微沉默后的看向艾德琳,
“那樣的人很多么?”
菲斯爾德的核心高層,整個商業帝國的首席行政官,在處理橫跨十幾項暴利領域的閱歷中不知了解到多少那樣的事情,
但并沒有列舉出那些始終圍繞著饑荒、戰爭、政變、屠殺的國家地區的名字,抬手捋過耳邊飛亂的銀發,
艾德琳只是在夜風里說出確定的答復。
“很多。”
只有兩個字的簡短回答,卻讓方然一瞬間有些失神,
來到北美、來到菲斯爾德,以首席執行官的身份體驗奢侈頂點的生活,讓他還是在看到喬治記憶時第一次注意到底層的階層,
讓他還是在聽到這句答復后,才想到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比喬治活的更加艱難的人。
想到這點、眼底失神的這一剎那,
腦海心神之中,數條互不相干的思緒陡然相撞連成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方然猛地想起了卡爾加里的那個夜晚,他在星辰動力地下空間最深處所見到的一切,
——暗能實驗。
捕獲編號怪物,將其當成原料碾碎,提取能量,在暗能就是魔能的事實下進行一系列應用研究,
結社暗能實驗的真相是想將魔能開發成新的能源!
而解決埃森克弗美的危機,讓方然知道涉及不知多少行業、整個現代化工業與國民經濟的基石與血液,
對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那么多活在底層的人們而言影響最大的產業,
是能源。
假如夜戰中這樣的‘活躍’進入現實.
雖然不清楚參加者黑市、酒館的存在會造成什么,但這比它們還要更高層面的事情會有什么影響,
方然卻意外的十分清楚。
-‘那些工廠里取代了人力的紡織機、那些隧道里不知疲倦的運礦車’-
-‘堪稱進化的生產力實現人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不可思議,機械取代人工,引發整個人類社會的變革多么宏偉’-
-‘繼風力、水力、煤炭這些原始的能量之后’-
在那間夜幕降下的咖啡館,科洛索斯昂揚熾熱的語調仿佛就響徹在自己耳邊!
-‘新的能源——蒸汽機的出現推動著整個世界飛躍了一步!’-
沒錯,源于現實之外的那個地方,假如在參加者手中能引發超凡力量的魔能,變成標準普適的能源取代石油現世,
那會是整個世界為之改變的迭代影響!
但是!
黑暗、荒蕪、死寂、毫無生息!
高聳的廢墟大廈、破碎的瓦礫街道建立在城市尸骸之上的文明毀滅光景,以及上至A級無數無窮的編號怪物,
暗世界那地獄般致命的絕望與兇險,方然才剛剛親身體驗、親眼見識。
假如能影響整個世界的‘活躍’帶來那樣的危險,那最先被影響的就是那些在底層本就已經無比艱難的人們,
因為他們最脆弱,所以他們最先死。
一切因果思緒串連而起,一路上所有經歷的意義關聯,
失神的剎那陡然想清這樣的道理,
夜風揚起夜色的那一瞬,方然再次想起了醫療領域的事件末尾,那個還沒長大就笑著說自己快要死了的漂亮小姑娘,
用夜戰的科技發展醫療,去救下像是‘海倫’那樣身患絕癥的人們,
想起自己懷抱這樣想法卻又總感覺無法確定的不安,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那是因為什么。
透過能源領域這一路上的人和經歷,透過‘喬治’這一條引線,
-‘說不定在下一個領域的事情能讓你想明白一些’-
方然終于明白了維羅妮卡這句意味深長的笑。
所有思考匯向一處,所有經歷指向一點,
不是通過任何人的講述,在通過旅途親身體悟這樣道理的這一刻,
方然眼眸再度出神睜大地抬起仰望那無限廣闊的黑夜。
假如只要夜戰進入現實,像是海倫那樣的人可能就會得救,但假如只要夜戰進入現實,像喬治那樣的人可能就會死.
這個念頭在腦海升起的那一剎那,超然縹緲仿佛醒世洪鐘磅礴作響,
仙人低笑問出的那句話如同大道希音在腦海浮現。
-‘對了,方然,’-
-【你覺得這個世界是有能力好還是沒能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