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都督請留步 > 第499章 萬馬齊喑究可哀(上)
  洛陽城向來就是守不住的,尤其是北魏的洛陽城。

  北魏孝文帝元宏最大的問題就是目光遠大又死得太早,雖然為后代修了個碩大無比又氣派到沒朋友的洛陽城,卻根本不考慮這些人到底有沒有能力守住家業。

  自爾朱榮在洛陽大開殺戒一波之后,屢遭劫掠的洛陽城墻就不知道被開了多少個缺口,以至于四面漏風,經常有小股匪盜光顧。

  洛陽城內各“坊”的坊墻,才是保護大戶人家的真正城墻。洛陽官府的城防已經轉移到了西北角的金墉城和百尺樓。

  面對如狼似虎的梁軍,洛陽太守高乾沒有選擇玉石俱焚,主要是他覺得哪怕自己這波人死光了,劉益守只怕也會活得好好的,頂多手下死點人,所以實在是犯不著拼人頭。

  高乾親自率領洛陽城內的官員出東華門向劉益守請降,并恭迎新帝元景植進入早已廢棄的洛陽宮登基。

  劉益守讓楊忠盯著高乾來操辦新帝登基之事,順便在洛陽城內以元氏帝王的名義招募一些愿意合作的帶路黨,自己卻一直不肯入洛陽。

  僅僅帶著王偉等親信在洛陽東華門外矗立不動,似乎心有憂慮。劉益守的奇怪舉動,看上去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主公為何不入洛呢?聽聞主公起于洛陽,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吧。”

  王偉不動聲色的問道。

  “自古洛陽便有九州之中的稱呼,王氣逼人。早就聽聞權臣入洛則死,出洛則生的傳言。

  當年董卓輕率入洛即死,曹操就比較聰明,把獻帝安置在許都,開創了曹魏之基業。

  今日我若是入洛,是福耶?是禍耶?”

  爾朱榮入洛后有多衰也算是眾目睽睽了。自從他入洛后無法妥善處理政治矛盾開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喪盡人心。

  劉益守覺得這座洛陽城不是興旺的起點,而是一座能困死任何英雄豪杰的囚籠。

  “當年我帶著小葉子出東華門,于謹將我攔住,問我愿不愿意入宮當胡太后的面首,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啊。”

  劉益守忍不住嘖嘖感慨道。

  王偉萬萬沒想到現在對劉益守言聽計從的于謹當年那么跳脫,他眼珠一轉,壓低聲音建議道:“屬下也看這座城門挺礙眼的,要不拆了吧?”

  “嗯,那就拆了吧。”

  劉益守微微點頭說道,并不反對王偉的建議。

  王偉有點明白了,劉益守當年起于微末,在洛陽這種權貴遍地的都城,只怕是遭受過不少折辱與無奈,日子過得相當不舒心。

  “屬下覺得主公大概真沒什么必要入洛陽了,若是有事的話,可以交給我等來辦。主辱臣死,這些也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王偉繼續蠱惑說道。

  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劉益守感慨的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指著洛陽城的方向幽幽說道:“當年在朱雀大街上有權貴家奴要拉我回去為奴為卑,洛陽宮里元子攸扇過我耳光,得月樓里法慶訛過我飯錢,高陽王府里元雍讓我與徐月華當眾脫衣媾和,類似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每一件都讓我不舒服,卻又提醒我男兒當自強。

  沒到這里之前我就一直告訴自己,我若是將來有一天費盡辛苦來到這里,不是為了證明我多么了不起,而是當年我所失去的,現在我一定要拿得回來!

  但現在當我站在這里的時候,又覺得那些事情已經成為過去,就如同兒時得不到的簡單玩意,長大后哪怕得到千倍萬倍,也變得索然無味了。”

  劉益守的話非常矯情,王偉實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這樣的心情。

  “所以主公想做什么呢?”

  王偉被搞得懵逼了,沒想到劉益守當年還真是挺落魄的。

  “下次來這里的時候,把這座礙眼的洛陽城全部拆掉吧。我想在西邊更好的地段,再建一座洛陽城。那時候我們回來,不是打著元氏的旗號,而是敞敞亮亮的打出我們自己的旗幟。

  這座城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大興城!”

  來了!終于來了!營建王都終于來了!

  王偉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著!

  “主公,那下次咱們再來,拆洛陽城的活計,請務必交給在下來做,在下保證一定把這里拆得一片瓦都不剩下。”

  王偉激動的拱手說道。

  “你去通知一下楊忠,咱們活還沒干完,洛陽城里的事情,辦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先帶兵回轉虎牢關,你和楊忠把洛陽的雜事處理完以后就帶著人速速回轉。

  當年白袍軍犯下的失誤,我可不想再犯一次了。”

  劉益守一臉澹然的對著王偉擺了擺手,轉身就走,似乎根本沒有進洛陽城的打算。

  不破不立,王偉已經明白劉益守內心深處的打算與想法,他雙手攏袖對著劉益守的背影長長一拜,隨即走入洛陽城中。

  ……

  一天之后,劉益守已經將洛陽城的城防交給了元氏的人。雖然這些人臨時組建起來的軍隊誰也打不過,雖然這些人里面有人暗通高歡,雖然這些人對劉益守根本就是面服心不服。

  但劉益守根本就不把他們當回事,也根本不愿意在洛陽城里待著,不愿意自己的部曲進入洛陽城。

  擊敗封隆之等人,只不過是這次戰役剛剛開了個頭,后面還有得打。難得開局不錯,劉益守可不想因為麻痹大意而失去先機。

  虎牢關的簽押房內,劉益守在墻上掛起兩張地圖。一張是滎陽周邊的詳細地理分布圖,一張則是枋頭城的詳細城防圖。

  “等我把軍令交待完,馬上就出兵,步軍騎軍分批次渡河,水路奔襲枋頭!”

  劉益守的話如同巨石落入小池塘里,一下子把開會的眾多將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在黃河南岸用兵,可以這么說,在最近一段時間里面,他們能夠逮著誰就開誰的天靈蓋!

  但是枋頭是黃河北岸重鎮,高歡對黃河以南用兵的橋頭堡!

  大軍渡河奇襲枋頭,這不是去送么?

  然而劉益守和他們看法不同。

  他們看到是油鍋的沸騰,劉益守看到上面冒煙的是醋,越早伸手撈油鍋里的銅錢,越是容易得手。

  “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我們奔襲枋頭,不是要攻鄴城,為自己準備橋頭堡。而是打亂高歡的部署,讓魏軍無法從容在枋頭集結兵力,并且見縫插針的燒掉魏軍的糧草。

  這次進攻戰果越大,那么高歡醞釀反擊的時間就越長。別忘了,我們就是來爭取時間的,于謹他們也好,梁國國內的那些二線兵力也好,他們轉運河南之地的人口輜重都需要時間。

  這一戰打好了,至少可以多爭取一個月!”

  劉益守斬釘截鐵的說道。

  雖然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段時間大軍已經殺瘋了,完全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持續高能狀態,楊忠等人都是害怕剎不住,畢竟類似的狀態無法持久下去。

  士氣旺盛到極點的軍隊,一旦遭遇迎頭慘敗后,軍心士氣則會斷崖一樣崩塌到一瀉千里。

  現在這支軍隊的狀態是誰也打不過,敗過一次后,搞不好就會變成另外一種意思的誰也打不過了!

  “覺得不行的,自己退后一步,從這里出去,此戰留在虎牢關看守城池。”

  劉益守環顧眾人,沉聲說道。在場眾人沒有一個人后退。

  狹路相逢勇者勝,打仗很多時候就不能猶豫不決,該出手就是要出手。劉益守都不害怕,他們害怕什么呢,難道還能比劉益守輸得更慘么?

  相反,此戰若是退出,只怕也會從劉益守麾下核心圈子里面退出,以后所有好事都沒你份了。

  “好了,看來你們都同意了。現在來看枋頭的城防圖。”

  劉益守拿著一根削掉枝葉的樹枝,指著墻上掛著的城防圖說道:“當年我曾經帶兵在枋頭鎮守過一段時間,如今枋頭的基本城防布局,依然是我當年留下的遺產,高歡并未進行過任何大改動。”

  “枋頭城,由主城和三座屯兵屯糧點構成,后面三個地方只有木制柵欄作為防御。若是屯兵,互為犄角自然是無懈可擊。

  但以目前的態勢看,河南戰局糜爛,黃河以南魏軍沒有任何反擊的力量,那么魏軍從北面渡河而來,屯糧地應該在哪里呢?”

  劉益守提出了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幾乎不需要任何思考。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會知道怎么去做。

  “主公是說,如今枋頭城外三個屯糧點,只怕都是囤積著糧食,或者說正在不斷的堆積糧草。”

  楊忠若有所思的說道,他已經想通了劉益守的思路,心中暗暗慚愧。自己剛才覺得劉益守飄了,實際上對方的思維依然非常清晰冷靜。

  一個連洛陽城都不肯進的人,又怎么會是飄了呢?

  “周文育、馬佛念,你們二人帶著部分士卒從黃河水路進入枋頭城的水道。從船上發射神火飛鴉,去焚燒糧倉!至于路線,這次軍中有老卒帶路,他們對枋頭的地形很熟悉。而且我會與你們同行。”

  劉益守將早就寫好的軍令,從袖口里拿出,遞給興致勃勃,咧嘴大笑的馬佛念。

  “吳王太文雅了,這次咱們都沒殺幾個人咧。”

  馬佛念嘴里碎碎念念的接過軍令,雙手抱拳行禮。

  “步軍渡過黃河,走水路埋伏在枋頭城河岸邊的入口處,滅燈火靜待時機。一旦有枋頭城來的援兵,則弓弩伺候將其殺散!夜晚敵情不明,一旦中埋伏,那些人不會戀戰的。”

  劉益守將另外一份軍令交給宋景休、魚天愍等人。

  “楊忠帶騎兵留在黃河岸邊,保護船只。無論成與不成,所有人天亮前要回到黃河北岸渡口,然后我們返回官渡。”

  “嗯,若是有鄴城的兵馬增援枋頭,楊忠部的騎兵,要趁著夜色奔襲敵軍援兵,打亂他們的增援計劃。當然,這是意外情況,如果沒有的話,那就在北岸的渡河地點按兵不動。”

  這次用兵的方式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包括楊忠在內,都是異常迷惑,不知道劉益守玩這么一出到底有什么意義。

  “不要多問,回來以后我再跟你們解釋,馬上就出發!”

  劉益守強調了一句。

  “得令!”

  眾將一齊答道。

  所有人都一齊下城樓,然后劉益守就看到有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鬼鬼祟祟的轉過身,想混到其他士卒當中躲起來。

  “蘭京!你怎么會在這里?給我滾過來!”

  劉益守拿著樹枝指著那人大吼道。

  穿著普通士卒白色軍服的蘭京,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到劉益守面前。

  “不是讓你跟著源士康么?你不是王府當護衛的么?不在府里巡視,不在府里讀書習武。你跑北伐軍里面來作甚?”

  劉益守冷著臉質問道。

  “那個……叔父啊,小子在府里受叔父恩惠多年,如今也是該為叔父效力了,所以……小子之前幾戰已經有斬獲啦。”

  蘭京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拼命給劉益守身邊的楊忠使眼色。

  “主公,蘭京之父蘭欽大節有虧,雖然身死,仍然是叛將的身份被記錄在冊。蘭京為了重振家業,洗刷罪名,有些心急也是難免的。”

  楊忠小心翼翼的對劉益守說道。

  蘭京的行為其實并非是個例,歷史上不少人都是如此,甚至已經成為一種政治風氣。

  比如當年吳興沉氏政治上站錯隊,差點被滅族。其嫡系族人沉勁,為了重振家業,在桓溫北伐后寧愿率孤軍困守洛陽,說白了就是等死。

  這么狠為的就是家族可以重新站隊。

  蘭京此行,為的就是建功立業,以報劉益守的恩情,以及把蘭氏拉到正軌上來。用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來形容也不逞多讓了。確實沒什么好指責的。

  “戰陣之上刀劍無眼,你若是有什么閃失,我怎么對得起你父的囑托?”

  劉益守走過去拍了拍蘭京的肩膀,長嘆一聲。

  “叔父貴為吳王都能親臨戰陣,難道小子還能比吳王更金貴么?”

  蘭京不甘心的反駁道。

  “看好他,別讓他亂跑。”

  劉益守對楊忠囑咐了一句,便跟著馬佛念的隊伍去了,他要跟對方一起走,因為用神火飛鴉去燒枋頭的糧倉,才是此戰的重頭戲,他一定要親眼看到才能放心。

  “今夜機靈點啊。”

  劉益守走后,楊忠輕嘆一聲,單手捏住蘭京的胳膊,隨即又放下。

  “楊將軍放心,此戰小子不會亂跑的。”蘭京恭恭敬敬的拱手說道。

  “那誰知道呢?”

  楊忠無奈搖頭,對這個燙手山芋不知道要怎么安置才好。

  他們這幫人來這里就是玩命的,真打起來,自己都顧不上,誰顧得上蘭京啊。

  等回去以后,楊忠要把源士康這個王八旦骨頭都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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