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都督請留步 > 第300章 梁國蕭總裁的一己之見Ⅲ
  馬頭郡與梁郡交界的地方,有一個劉益守大軍控制的重要據點,名叫:馬頭戍!

  它背靠淮河,毗鄰河畔,此地淮河呈現“幾字形”,而馬頭戍就在“幾字形”的尖尖處。

  前朝的時候,這里是南齊的重要防御據點,乃是抵抗北魏進攻的最前沿(沒法子,南齊當時就是被北魏壓著打,還手都做不到)。

  后隨著南梁改朝換代,梁軍趁著魏國國勢衰退的這二十年把戰線往北推進后,馬頭戍已然失去往日的戰略意義。

  畢竟,戰線已經在徐州彭城附近了,位于后方的馬頭戍自然就荒廢下來,這個方向的戰略重心轉移到良田萬頃的壽陽。

  咫尺之遙,天壤之別!如今劉益守讓潘樂屯兵馬頭戍,就是為了防備陳霸先越境偷襲,順便,以此為據點,作為“入境”的關口,吸納周邊佃戶入梁郡屯田。

  馬頭戍對岸有渡口,近段時間,趁著蕭映剛剛上任沒有交接的當口,不可計數的當地農戶,拋棄了自家耕種的荒蕪田地,攜家帶口,從馬頭戍的渡口渡河,一到對岸就有人接應他們入城。

  在城內稍作安頓后,楊愔會派人將這些農戶家庭安置在壽陽周邊,以芍陂為中心,沿著河道建立新的村落,并分田到戶,落實到位。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在劉益守麾下人馬不斷的鼓吹宣傳下,馬頭郡內活不下去,坐等被秋后算賬的佃戶甚至是自耕農,一窩蜂的朝著馬頭戍而來。

  別說蕭映跟陳霸先不是蠢貨,就算他們是最昏庸的那幫人,此刻也不能不管了!底層農戶逃亡的規模太大了,遠遠高于正常水平。

  這種事情雖然在這個年代任何地方都偶有發生,但規模大到這樣駭人聽聞,幾乎可以算是民亂級別了!

  這些人除了沒有殺官造反外,其他的跟亂世流民沒有任何區別。

  陳霸先來不及詳細深入調查,他臨危受命,帶著從吳興而來的家鄉子弟兵,組成專門隊伍,以百人為一隊,在馬頭郡內四下堵截勸說鄉民返鄉。

  只是這么做效果很差,甚至有他們前腳將農戶勸回,當夜對方就再次逃亡的現象。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陳霸先決定先集中精力解決“病根”,再來做其他打算。

  這天,陳霸先帶著兵馬就在馬頭戍周邊埋伏。等到潘樂麾下有一支隊伍正好接應馬頭郡農戶,在渡口渡河的時候,他帶著精兵突然殺出。

  渡口瞬間一片混亂,死傷者甚重,尤其是農戶,不少婦孺落水,哭喊聲大罵聲不絕于耳。

  陳霸先騎在馬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不是滋味。在吳興,他是名副其實的“本地人”,跟鄉里鄉親都很熟,哪怕沒有官府的命令,也有很多人愿意聽他的話。

  但是在馬頭郡,他能明顯感覺到,當地人都非常仇視他們這幫從吳興來的人,認為他們是世家大戶的幫兇。

  那些人寧可給劉益守他們提供情報,提供預警,也不愿意跟自己合作。這也是他不得不在馬頭戍周邊埋伏的原因。

  要是埋伏的地方在馬頭郡內,只怕早就有村民告密了!

  “娘!娘!”

  一個小女孩的叫聲喚醒了陳霸先了思緒,他看到有個年輕婦人落水,小女孩在船上叫喊著,馬頭戍那邊有人駕船在打撈落水的人。可是落水的實在是太多了,很多人都來不及救援。

  “傳令下去,收兵回營吧。”

  陳霸先深深嘆了口氣,對副將說道。

  蕭映麾下戰將不多,能打的就他陳霸先一個,真要打仗打起來,他未必能討到好,主要是即使戰術上勝利,戰略上也很可能慘敗。

  在陳霸先看來,劉益守固然桀驁不馴,但梁國國內桀驁不馴的太多了,單論造反的膽量和作亂的心思,劉益守真排不上號,甚至進不了前十。

  新蔡懸瓠的白水蠻,江州南面的南川酋,荊襄各種錯綜復雜的世家豪強,每一個挑出來都是造反的料,劉益守起碼名義上還是蕭衍的女婿。

  對方從一開始就一直沒有下死手,主要是以“掩護偷渡”為主,陳霸先自然也不能下死手。雙方領地里佃戶流動,只能算是“爭奪戰略資源”。

  這么個不痛不癢的理由,告狀告到蕭衍那邊,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陳參軍,就這么算了么?”副將疑惑問道。

  吳興之民多半都精通水性,此時若是上去搶奪船只,鹿死誰手猶未可知,起碼給劉益守些許教訓,讓對方稍微收斂點,問題不大。

  “罷了,逃跑的這些人雖然不是我們的鄉里鄉親,但也別把他們推到劉益守那邊,成為劉益守的鄉里鄉親吧?”

  陳霸先覺得有些難堪,或許在馬頭郡大部分人眼里,劉益守才是好人,自己這幫人反而是壞人的走狗。哪怕是他到了這里以后,整軍時就要求軍紀嚴明不得擾民。

  因為不擾民,只能證明你是一個稱職的“狗腿子”,但“主人”犯下的罪,受害者依舊會算到“狗腿子”頭上。

  陳霸先帶兵返回,將此事上報給蕭映。焦頭爛額的蕭映,只能走朝廷的公文系統,在里頭痛斥劉益守無法無天,請朝廷中樞做主。

  ……

  蕭映的辦法不能說沒有用,但是陳霸先肯定不能指望這些。脫下軍服,換上粗布麻衣,陳霸先走訪了馬頭郡各鄉各縣,暗中調查情況。

  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多天之后,他終于帶人抓到了從馬頭郡到了梁郡,然后又從梁郡返回招募更多人去那邊的“中間人”。

  陳霸先也不用強,他答應對方,問完話以后,就把對方放回去,并且不張揚此事。要求只有一個,就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陳將軍有所不知啊,馬頭郡之民之所以會走,那是因為不走不行了。”

  這人嘆了口氣,并沒有隱瞞的打算。因為這件事幾乎都可以算是陽謀了。

  “此話怎講?”

  陳霸先好奇問道。

  “馬頭郡今年初春時,曾經被對面,嗯,您知道的,占領過一段時間,耽誤了春耕。當時很多人都跟著他們一起走了。”

  這人還有話沒說完,不過陳霸先已經懂了。當時走的那一批,都是本來就活不下去的佃戶,而且是佃戶里面最窮的。

  剩下的人,其實還在觀望,很多人是不愿意離開家鄉的。

  “后來呢?后來如何?”

  陳霸先問道。

  “后來啊,朝廷下令,秋收后要繳納的租調一樣不少,跟往年一樣。佃戶要給地主的,還要更多些。那些地主被劉益守搶了個干凈,他們肯定要從別處咬回來啊。不咬那些苦哈哈們,難道去咬劉益守么?就憑他們也配么?”

  這人沒好氣的說道。

  陳霸先明白了。

  這就等于說你失業在家一年都沒有收入,但所得稅還是按照往年你有收入時候原封不動收,甚至還更多。類比于家里沒有電視要收電視稅。

  這些農戶們因為不可抗力耽誤春耕,到秋天依然要按人頭去交租。官府和地主可不管你田里是不是歉收啊,家里有幾個人就收幾個人的租子!

  那么問題已經是明擺著的,秋收一到,自耕農要賣地,佃戶要賣兒賣女,不然他們還有什么辦法?

  這時候,劉益守給這幫人指了一條明路:到我這里來,有救濟糧,有無息貸款保證你明年的耕種,而且還分田!

  你說你是來我這里過好日子,還是把你老婆女兒送給癡肥的地主家傻兒子呢?

  只要是個人,有腦子,長了腳,都知道要怎么選吧?

  “好了,我明白了。你這就回去吧,在下言而有信,不會為難你的。”

  無力的擺擺手,那人千恩萬謝的走了。

  陳霸先有點明白自己這波人為什么在馬頭郡沒有作奸犯科,也很不受待見了!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擋人生路如挖墳絕戶。

  這里的本地人沒有組織起來殺官造反,大概是因為現在還有活路可以走,畢竟跑個路比扯旗造反容易太多了。

  然而自己要是把那些人的“生路”給堵了,那些人還會跟現在一樣,只是不待見他們這波人么?

  陳霸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冥冥之中,他發現問題其實并不是出在劉益守身上。對方頂多算是個會鉆空子的。

  如果馬頭郡的自耕農和佃戶真的過得很好,吃飽穿暖夜不閉戶,他們真的會被其他人一喊就跑路么?

  陳霸先不由得想起先賢的那句話: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現在還沒到那一步只能算是“暗流涌動”,可是秋收之后,馬頭郡估計就熱鬧了!

  陳霸先連忙回渦陽城跟蕭映商議大事,卻得知一個讓他崩潰的消息。

  蕭映去建康給蕭衍祝壽去了!還留下書信,說讓陳霸先統籌軍務穩住大局就行,郡內政務的事情另有人員處理。

  劉益守的事情他會當面跟蕭衍痛陳利害,希望陳霸先不要在馬頭郡搞什么大動作,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劉益守派人越境“擄劫”鄉民到自己治下,規模之大,駭人聽聞!這樣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添油加醋送到了朱異那里。

  這些人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參與到盤剝當地人的事情里面,反正臟水潑到劉益守身上就行了,其他的后面再說。

  蕭映的公文,也是前后腳的關系,到了朱異的案頭。事情太大,他壓不下來了,明知道會讓蕭衍不高興,朱異還是將此事報給了蕭衍。

  結果很多年處事都波瀾不驚的蕭衍,這次竟然被激怒了!

  我請你來給我祝壽,而且你也答應了。結果你就是這么給我祝壽的?

  同泰寺的大佛閣內,蕭衍平復了一下紊亂的氣息,面色微微有些不善問道:“此事你以為要如何處理為好?”

  “劉駙馬說要來建康為天子祝壽,不如等他來建康時,將其軟禁起來,一勞永逸。”

  朱異決定試探一下蕭衍的態度。

  “若是他來了建康,朕將其軟禁。那下次壽辰的時候,誰還敢來建康?”

  蕭衍冷著臉反問道,差點沒說你姓朱難道腦子也“豬”么?

  蕭衍關注蕭氏一族的整體利益,適當體諒一下世家豪強的利益,唯獨眼里沒有底層百姓的利益。劉益守從馬頭郡擄劫人口到壽陽,這特么人口不還是在梁國國內嘛!這廝又不是燒殺搶掠!

  在蕭衍的眼中,這根本就不算事!蕭氏一族的藩王哪個沒做過缺德事的?劉益守這個算啥。

  蕭衍生氣的是,自己要六十八大壽了,臉上要有面子,要國泰民安!要有圣王的風范!朕過壽辰你整這些幺蛾子打朕的臉,這能忍么?

  “下旨,嚴厲斥責劉益守!讓他到建康來領罪,在朕面前接受訓導!讓他當著朕的面寫告罪書,張告天下!”

  蕭衍冷著臉說道。

  表面上看,這似乎是最嚴厲的懲罰了,劉益守灰溜溜的來建康,在蕭衍面前磕頭認錯,然后接受國法的懲治。

  但實際上,最后的結果,一定是劉益守到蕭衍面前說說好話,假惺惺的承諾補償一番,給蕭衍送上賀禮。

  然后蕭衍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親自“裁決”了國內方鎮的糾紛,權力和名望得到了鞏固,并且做了一個示范(很難說是不是惡劣先例)。

  最后呢,壽宴過完,劉益守拍拍屁股走人,啥事沒有回到壽陽。國法什么的,自然不可能比蕭衍的意思更大。倒霉的蕭映忍氣吞聲不再追究,至于其他的,估計沒人會再提,就這樣了唄。

  嗯,真的就這樣了。

  朱異輕輕吐了口濁氣,看來此番敲劉益守竹杠的企圖很難實現啊。

  “對了陛下,羊(侃)將軍為了給陛下祝壽,獻上了一尊五彩琉璃大佛。占地太大,不方便放在宮里,陛下看放在哪里比較好呢?”

  朱異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對朕有心了啊!”

  蕭衍感慨的問道:“五彩琉璃大佛?多大的?得不少錢吧?羊氏一族財力如此雄厚?唉,朕尚佛也不是為了為難他們這些北歸之人啊。

  下旨,在東府城以東多劃幾塊地給羊侃吧。朕總不能讓戍衛臺城的人餓肚子。”

  蕭衍摸了摸胡子笑道,顯然對羊侃的“知情識趣”很滿意。

  嘴上說不要,其實心里受用得不得了。朱異心中暗暗鄙夷,如果羊侃這波不送點厚禮讓蕭衍滿意,他這個直閣將軍,隨時都有可能被換掉。

  蕭衍說“沒必要”,他說說就好了,你要是當真,那你就是真的“沒必要”了,嗯,沒必要再當官,不如滾遠點發財。

  “微臣知道要怎么處理了。”

  朱異對著蕭衍深深一拜,退出了同泰寺的大佛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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