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嬤嬤！”段氏最先認出此人，是跟了太后許多年的老嬤嬤，也是看著段氏長大的仁壽宮忠仆。
段氏幾步來到崔嬤嬤面前，蹲身拉著她的手，神色中既有驚慌，又有悲痛。崔嬤嬤于段氏而言，不僅僅是太后的仆人，也是半個長輩。
沒想到這個崔嬤嬤竟如此忠心，在太后下葬之日撞向棺槨，以求陪葬。
“公主……”崔嬤嬤微微轉頭看向段氏，腦門上的血跡滲得更厲害了，眼皮也抬得十分吃力。“太后一人孤寂，老奴去……去陪她。”
“嬤嬤！”段氏哽咽的聲音更大了。其實像崔嬤嬤這等貼身老嬤嬤，太后去世之后，她可以在宮里安享晚年，并不需要陪葬。
段氏不知崔嬤嬤為何會做出如此選擇，一時心中的痛楚又多了幾分。
“公主！”崔嬤嬤緊緊握住段氏的手，段氏感覺到了一孤熾熱的力量。段氏眸子一動，回握住崔嬤嬤。
“公主要平平安安的，太后才……才放心。”崔嬤嬤說著，一股鮮血從頭頂滲透到眼角，眼眶頓時變得一片血紅，看著十分駭人。
段氏握緊了手，一抹淚從眼角滑落。
崔嬤嬤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閉了眼，咽了氣。
周遭一片唏噓，心中紛紛感嘆這位老嬤嬤的忠義。
段氏被葉寧語扶了起來，幾人合力將她扶住，才穩住了段氏的身子。
“這等忠仆令人欽佩，就將她葬于皇陵旁，也好圓了太后與她的心愿。陛下以為如何？”皇后紅著眼眶問道。
“皇后安排就是。”虞帝似乎并不想說話，也沒有看那個崔嬤嬤幾眼。
是日，仁德皇太后入皇陵，與先帝合葬。
民間恢復嫁娶之喜，女子婦人可復飾，似乎一切又恢復了原樣，只不過皇族宗親需守孝三年。
葉府一應人等回了葉家。在府門口時，段氏叫住了葉寧語。
“阿云陪四嬸到屋里說說話吧。”
看著段氏泛紅的眼，葉寧語點了點頭，扶著段氏入了四房的院子。
其他人縱然不放心，可眼下都沒有跟過去。
一入屋里，段氏便遣散了眾人，讓心腹守在門外。
“四嬸可是有話對我說？”葉寧語原本以為段氏因太過悲痛，當真是找她說說話。可眼下，葉寧語又覺得不像。
段氏面無血色地從袖中掏出一個東西，遞到葉寧語手心。“你看看這個。”
葉寧語愣了愣，伸手接過段氏遞過來的紙條，只見上面只有兩個字：有異。
“這……”葉寧語猛地抬頭，正好對上段氏那雙腥紅卻充斥著悲痛的眸子。
段氏吐出一口氣，“這是崔嬤嬤給我的。”
“崔嬤嬤？”葉寧語猛然想起今晨太后起靈時，崔嬤嬤果斷撞棺的場景。當時段氏拉著崔嬤嬤的手，難道那時……
這“有異”二字是何意？葉寧語皺眉思索。忽然，葉寧語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四嬸，你懷疑崔嬤嬤說的是太后之死！”
段氏的臉徹底沉了下來，她將字條握在手心，手背上青筋暴起。“守靈的這些日子，崔嬤嬤幾乎沒有開口和我說過話。我以為，她是因為太過悲痛不思言語，可今日她忽然自盡，這并非崔嬤嬤的作風。”
段氏頓了頓，又道，“前幾次我入宮探望母后之時，正好聽到她們主仆二人說話。母后笑稱，自己若當真歸天，喪事簡辦，且無需誰去陪葬。母后還讓崔嬤嬤替她照顧我。”說到這里，段氏喉頭滾動。
“所以，四嬸是懷疑，崔嬤嬤此舉有些異常，她或許不是不想跟你說話，而是……”
段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現在想想，前些時日崔嬤嬤看我的眼神，總像是有話要說，可我當時，并未意識到。”
“能讓崔嬤嬤在仁壽宮都如此忌憚的，四嬸是否對此事已有猜測？”
段氏從腰間取出自己的公主令牌，牢牢握在手上。“我需要驗證這個猜想。”
“四嬸需要阿云做什么？”
此刻的段氏，目光深沉，全身充斥著一股寒氣和生人勿進的壓迫感。這不是一向溫和的葉府四夫人段氏，而是高高在上的衡陽公主。
在葉寧語的記憶里，段氏自從嫁入葉家之后，就極少流露出這般威嚴的情緒。
“阿云。”段氏抓住葉寧語的胳膊，“你與柳神醫相熟，你幫四嬸一個忙。”
“柳神醫……能幫四嬸什么忙？”
“前幾次柳神醫入宮替他診脈時，也曾去過一次仁壽宮替母后看診。”
段氏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葉寧語不用問也知道。
“四嬸是想打聽太后此前的身體狀況？”葉寧語似乎明白了段氏的打算。
段氏點頭，“那日母親暴病的消息傳來，我一到仁壽宮就看到了幾個太醫。那些太醫……”段氏苦笑了一下，“我不指望從他們那里打聽出什么。”
“阿云明白了，這就替四嬸安排。”
“阿云。這一年來，你身上發生的事，四嬸也逐漸看明白了。四嬸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和阿珺，還有大嫂都過得不好。我這個四嬸沒能幫上什么忙，如今還要勞你幫我……”
“四嬸別說這種話，去年四嬸和太后娘娘幫的那個忙，足以讓阿云記一輩子。”葉寧語將段氏扶住，語聲懇切，目光真摯。
段氏淚如雨下，“母后在時，將我護得太好。我雖是衡陽公主，卻只一心想做葉府的四夫人。如今母后離去，四嬸不能躲在后面。”
段氏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令牌，吧嗒一聲，一滴淚落入令牌之上。“從今以后，我依舊是衡陽！”
當日晚，一名丫鬟模樣的人被葉府下人從角門帶入，隨后直入四房院中。
從那以后，段氏閉門不出，也不見人。眾人只道她傷心過度，只在心里嘆息。
兩日后，一批從各州府押送過來的死刑犯即將到達都城刑部大獄，葉安珺奉命出城迎接。
同一時間，六國大儒藍老啟程離都，他打算外出游歷一陣子，下一站是燕國。
為了答謝這一個月的照料，藍老還專程入了一趟宮向虞帝辭行。虞帝執意留客，可藍老去意已決，只得作罷。
藍老從西城門出城，虞帝讓太子帶著魏桓相送。除此之外，白承之及國子監部分聽過他講學的一眾學生也來了。
原本一切稀松平常，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可一個時辰后，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從西城門傳入城中。消息先入刑部，再入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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