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寧語立在火海面前，目光注視著東方顯鮮紅的衣袍溶解在火中，又看著那具身體變得焦黑，她面無表情，心硬如鐵。
她很清楚，今夜打敗他的不是自己此前在他身上落下的傷，也不是無生剛剛的招術。東方顯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他盲目的自信，敗給了他自以為是的傲慢，以及無法承受落人下風、技不如人的虛榮之心。
東方家族的人或許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們費盡心思培養出來的繼承人，會以這種方式倒在他自己打下的第一座城池里。
至此，東方家族隕落了一顆新星。這將是梁國敗落的開始，也是她攪弄北境風云的開端。
葉寧語凝視了許久焦黑的長街，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眾人吩咐道。
“馬都尉！”
“在。”
“清點我軍死傷情況，安頓好我軍陣亡將士尸身，登記入冊。在城外三里扎營，其余將士各自休整半日。”
“是！”
“方延賀！”
“在。”
“立即排查降兵，若有奸細、假意投誠、歸心不明者，格殺勿論。”
“是！”
“蔣都尉。”
“在。”
“立即派兵把守各處城門。在城中敲鑼打鼓以告百姓，梁軍已被悉數殲滅。大家各自出門，整頓家園。通知胥寧城主，召集當地富商、醫者，資救百姓之中傷殘老弱。若有人以權謀私，趁火打劫，就地處決。”
“是！”
“肖統領與我即刻前往將軍府。”說罷，葉寧語不再停留，帶著肖護衛和幾十個葉家府兵往將軍府而去。
而此時，屋頂上的無生早就不知所蹤，沒有人知道他在何處。
葉寧語一到將軍府，就看到王猛的夫人站在將軍府門口等著。此時，雖然他們大敗東方顯的消息還未傳到將軍府，可眼看長街火光四起，又聽到了外面隱隱有虞兵敲鑼打鼓的聲音，心中已有猜想。
“葉大姑娘！”那婦人挺著孕肚。可一見到葉寧語，她便顧不得許多，直直跪在門口，朝著葉寧語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夫人！”葉寧語走上前，將她扶起。
“我替夫君多謝姑娘！若非姑娘，我們一家人和胥寧百姓恐怕早就沒命了。”婦人的臉上洋溢著感激，還有劫后余生的歡喜。
“夫人不必如此，這本是我該做的。王將軍如何了？”
提到自己夫君，婦人的臉上揚起一抹笑意。“將軍醒了，聽說姑娘打了勝仗，特意讓我前來門口迎迎姑娘。”
“我們去看看。”葉寧語說罷，就跟著婦人往偏院走。
此前這里經過了一場殘酷的殺戮，眼下已經被清理完畢，還有府上的下人和虞兵一同清掃著血跡。
王猛依然在偏院的地下暗室，此時身上的傷已經被兩名軍醫包扎完畢，又上了些藥。眼下，王猛已經醒了。
葉寧語進入地下暗室，一眼便看到那張不大的床榻上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見到葉寧語，便要掙扎著起身。
“王將軍身上有傷，躺著便好。”葉寧語沒有靠得太近，她那身銀白的鎧甲上還沾染著許多血跡，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
不過，她身上沒有多少傷。
“葉將軍！”王猛眼眶緋紅。“是末將無用，愧對葉將軍，愧對胥寧百姓！”王猛說話間不覺語聲哽咽。
“王將軍不必自責，實在是那東方顯暴虐成性，虞梁之間兵力又十分懸殊。將軍能死守到現在，已是盡了最大努力。胥寧百姓會感激將軍相護！”她的話言語真誠，聽得王猛眼眶逐漸濕潤。
“葉將軍這個時候回來，莫非暫時把梁軍趕出去了？”
在王猛的意識里，在兵力如此懸殊的情形下，虞梁對戰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虞兵對敵人悉數殲滅，二是虞兵小勝，將梁兵暫時趕到了胥寧城外的梁軍大營。
“梁兵已被悉數殲滅，除了投誠的五千余人。”葉寧語的話說得云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之事。
“悉……悉數殲滅？”王猛有些不可置信。他愣愣地看著葉寧語，一雙眼珠子瞪得溜圓。
那可是兩萬多人啊，雖然他不知道葉寧語此次帶了多少兵馬，可他知道大軍從都城過來，就只有三萬多人。加上鄞州的兩萬，一共也就五萬人。
這五萬人要支援五座城池，每座城池能撥出的兵力一定不到一萬。
這位葉將軍，用不到一萬的兵力，收回了胥寧城？
“將軍，梁軍在城東十里外扎營，那邊的兵力……”
“悉數剿滅，他們的軍營也不復存在了。”
王猛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他喉頭動了動，緩緩開口。“城西的兵力……”
“悉數剿滅。”
王猛只覺得腦子嗡了一下，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將軍，那個東方顯……”王猛想要繼續問，可話音未落，便聽到了令他更加震驚的話。
“他自焚而死。”
“什……什么？”王猛咽了一口唾沫，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也忘了全身的傷痛。
“死了？”他又問了一次。
葉寧語點了點頭，沒有過多的解釋。“此次我帶了八千兵力過來，如今城中正在清點我軍傷亡情況。王將軍手中，還有多少兵力？”
王猛的神色驀得黯淡下來，他垂下頭，極力忍著哽咽。“無一人生還！”
前兩日，東方顯的兵力來得太快，雖然王猛早有防備，奈何梁軍來勢洶洶。一日之內，胥寧被奪城。第二日，他們在城里殺傷搶掠。
王猛跟著他的將士同進同退，退到不能退之時，他與眾人一齊倒下。最后關頭，是幾個還存著一口氣的虞兵將沒了意識的王猛送回將軍府。
葉寧語的拳頭緊握，這個答案，她一早就猜到了。如今聽王猛親口說出來，她的心還是沉到了谷底。
王猛撲通一聲從榻上翻起，跪在葉寧語面前。“我本該死在將士們前面，這世上哪有將士全部殉國，獨獨將軍存活的道理。末將已無臉獨活于世，請葉將軍賜末將一死！”
“王將軍。”葉寧語對著兩位軍醫使了個眼色，自己也稍微彎腰，三人一同把王猛扶起。
“我們保家衛國，若是死在戰場上，那是死得其所。可若有機會生還，我們也要珍稀那些將士為你拼下來的生機。將軍好好養傷，日后鎮守北境，還需要將軍這樣忠心為民之人！”
聽到這些話，王猛更覺臉上無光。
要說兵力懸殊，人家葉將軍同樣只有一萬不到的兵力，卻可以在半天之內取得這樣的勝利。而自己守城守了一天，將士全部陣亡，還給了東方顯進城作亂的機會。
王猛覺得，自己不僅僅是無能，還是胥寧一戰里最大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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