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不等人,卻又把人拋。
亥時過半。
巨目觀內,五照看已經統統歸位。
耳中塞著郭萄葡帶來的葡萄狀的小石頭,名曰“千里”,終于能聽見【八面寶鑒】內的聲音。
五照看的面前,是好大的兩張面孔,一張是陸然,一張是回寰。
五個人聽著兩人那一番關于極樂的交談,都陷入了某種很有默契的沉默。
良久。
巨目天君忽閃著巨目,恨恨地說道:“這叫陸然的小子留不得,雖說不太有可能,但假使他們這一隊真的贏得了【浮圖】,在最后,我也要將其除之。”
老道士目不斜視,只是咳嗽了兩聲。
巨目天君趕緊補充:“當然,不包括師兄那徒孫。”
九袂天君沒有說什么,只是甜甜帶著一點點神秘地,笑了一笑。
趙幻英跟畫面中的回寰一樣,一臉的困惑,還在想這兩個小子這談話,究竟是在談什么。
徐方,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只是在桌下輕輕地摸了一摸魚麗刀。
【八面寶鑒】旋轉了一個角度,開始陸續呈現【浮圖】之中,最后的紛亂。
畫面一轉,最后一個生區的最東邊,梨樹林東側邊緣。
九袂天君最后指導的那一隊群芳山四位女赤仙,在此,遭遇了兩個落單的赤仙。
群芳山仙女,果然名不虛傳,燕瘦環肥,柳嬌花媚,各個都是絕色佳人。
趙幻英看得開心,這時忽然問了一句:“不是四個女赤仙嗎,怎么我看起來,像是有五個?”
九袂天君給他解釋:“那是因為那個穿艷紅色的名叫蝶戀花的仙女是個畸形兒,就是雙身,又叫連體兒。在群芳山,這種還是很多見的,不過一般他們只留下雙身女,要是一男一女的雙身,出生便會被掐死。”
趙幻英啊了一聲,對九袂天君的話表示了濃厚的興趣,笑容逐漸猥瑣,問道:“這仙人界的仙女們,果真獨特,果真獨特……”
九袂天君挑眉一笑,口中吐出許多心形泡泡:“世子不必心癢,如果她們得到了【浮圖】,我來安排她們與世子相見,到那時候,世子可不要推脫害怕或是嫌棄。”
趙幻英雙眼放光,全然沒了之前那喪子后的悲傷:“那就一起去我府上好了,嘖嘖嘖,我左看看右看看,可都是很喜歡。”
不等九袂回答,巨目天君過來插話:“世子您作為照看,還不是一句話的,就算是萬一她們命喪在這里,世子也不要難過,群芳山又不遠,之后,本天君可以帶世子一起去游玩一番。到時候,別說四個,四百個仙女,還不是任君挑選!”
趙幻英被巨目說得滿臉通紅,浮想聯翩,恨不得馬上就飛去。
兩人對視一眼,繼而一起發出了某種放浪有怪異的笑聲。
巨目天君到底是這歷山國的天君,趙幻英到底是歷山國的儲君,未來,總要再合作的。
再回到畫面之中,叫趙世子失望了,那雙頭雙身的蝶戀花動也沒動,連頭都不曾回一下,因此也根本看不清面目。
兩個落單的赤仙都身負重傷,望著眼前是四個女人,還心存著一絲活命的僥幸,一上來,都很和善。
只見那虞美人和醉花陰兩人分別上前,顧影弄姿了一陣,口中發出一些哼哈之氣,然后各自向那兩名男赤仙拋了一個媚眼。
只一個媚眼,兩個男人便招教不住,不知道受了何等刺激,竟然在畫中癲狂地獨自跳起舞來。
梨花樹下,矮草叢中,無限癡纏和亂步,畫面顯得有些詭異和可怖了。
“這兩位仙子……好生厲害的眼神!這……是怎么回事?”
趙幻英看得心驚肉跳,追著九袂天君問道。
九袂掩面一笑:“世子,你看下去呀!”
那兩名男赤仙癲狂跳了不過幾息時間,開始了莫名的叫喊。
一個喊的是熱,一個喊的是停。
熱是真的熱,停卻不可能停了。
熱到最后,也不過三五息的時間,兩個男赤仙突然抽動了幾下,繼而自燃了起來。
兩朵粉色的焰火,銷魂蝕骨般的艷麗,在那黑暗中撲騰了兩三下。
地上,很快出現了兩具粉色碎骨和一地粉色的灰燼。
兩個赤仙,居然就這樣,赤條條地燒成了粉灰,粉色的灰。
兩個仙女臉上盡是滿足的表情,愜意而舒爽地笑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都還是天仙一般的模樣。
“世子,看到了沒,我啊,教她們的是,愛欲之火,情欲之焰,專燒有情人。其實也沒什么,只是將這俗世里幾十年的過程,加快了一些,而已。”
九袂天君呼出一個巨大的心形,直直飛到趙幻英的面前,在將到未到的那一瞬間,忽地,破碎了。
趙幻英往回縮了縮,不吭聲了。
畫面這時,再次變換。
這是在梨花林的東南角,這里有一個當地人興建的觀景臺。
觀景臺被梨花林環抱,正前方便是遺放潭,右手邊又正對著過去那“八仙樓”的位置,正是過去來此地游玩,必到的一處景點。
而此時,觀景臺已經變成血臺,到處都是尸體、殘肢、兵器和各種法寶相斗留下的痕跡。
恰似一座經過了血戰的城樓。
就在此時,觀景臺之上,有六個人,正在對峙。
四對二。
四,就是一元天君座下的“最風流一代”,風言風語風吹風沙,四個身形、樣貌、動作都很相似的四位仙劍,四人又都穿著一模一樣的黑袍,拿同樣黑沉沉的四把黑劍,如果不是【浮圖】信息,你還以為他們四人是一人幻化了四個分身。
實際只因為他們連優秀,都是一模一樣。
二,乃是“小說刀家”剩下的一對情侶,那女人名叫顧流蘇,身穿一件寬大無比的環教道袍,身形修長,綰一個高辮子,她使雙刀,刀法快得驚人,這女人曾在“八仙樓”中參加過那場血宴之后全身而退。
男人名叫金家樹,則是看上沒什么風姿的潦倒男人,男人用一柄彎劍,身形有些佝僂,看樣子已經有傷在身。
“最風流一代”,全精劍法四劍同出,如四海歸一,他們沒有攻向那女人,反而劍尖拐落,去攻向那彎劍男人。
女人長袍抖動,雙刀與長辮齊舞,將四海劃開,將金家樹藏于身后。
“不許動我的男人!”
杏眼一瞪,瞪的那四柄黑劍往后只退三步。
四對二,膠著斗在此處,一時難分勝負。
徐方這時,開口評價:“這顧流蘇,這雙刀真的漂亮,恐怕很多男的煉刀人仙,也揮不出這么霸氣的刀意。”
老道士慈幻真人接過他的話:“是啊,其實那男人也很不錯,劍法精妙飄逸,就是還欠缺點火候。”
徐方嘆了一口氣:“可惜了,他們要死在這臺上了。”
老道士悠悠地又跟了一句:“跟自己心愛的人兒死一起,死的不算慘,還行。”
兩人說話之時,【八面寶鑒】,畫面再變。
巨目天君偷偷藏起的“私活”,四位眼魔,終于出現在另外四位照看面前。
唯一一個非修行者的照看趙幻英一見這四魔,只覺得胃里翻騰,干嘔了幾下,問道:“這么惡心的東西,能不能換一換,看下個畫面罷。”
巨目天君一抬手,趙幻英面前的畫面一閃,又換回了原先群芳山那四位仙子,趙幻英看的津津有味,不再多話。
再回到眾人眼前的畫面之中,眼球、妖異、血肉、血管、經絡、脊髓、髓海、觸手、游蟲,普通人確實看不了,就算能忍住惡心,也會迷亂了心智。
四大眼魔,一字排開,似乎是在打量對面的敵人。
對面,有三個老人。
一個滿頭白發的高大老人立在當中,一左一右兩個老人在兩旁,一個獨眼龍老太太,一個跛腳小老頭。
白頭山四邪老人,折掉了一個“胖叟”肥和,還剩下三人。
有些巧合的是,這高大男人當時也曾出現在“八仙樓”中,他的武器,是一把一甩出就發出獅吼的八棱鐵锏。
他叫“高叟”獅行,獨眼的老太太人稱“瞎婆”,用的武器是一把袖珍小弓,跛腳老頭則叫“歪叟”,敞開懷,可以清晰看見,他肚子上鑲嵌個綠色的葫蘆。
這三個人都是十八級的赤仙,實力非常強勁,連老道士慈幻真人都忍不住贊道:“好強!”
徐方和九袂天君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巨目天君這時,笑呵呵地問慈幻真人:“師兄,我是不是還欠你十瓶甲級丹?”
慈幻真人瞇起眼睛:“怎么說?”
巨目天君道:“我要跟你再賭一次,這次,是二十瓶。”
慈幻真人道:“不多賭一些?”
巨目天君白眼一翻:“多了你也沒有呀!”
慈幻真人笑笑:“你說吧,賭什么?”
巨目把眼睛翻回來:“我跟你賭三十息之內,我這四個好徒兒,定能誅殺這三邪老人。”
慈幻真人眼都不眨:“賭了!”
這邊兩人話聲一落,那邊畫面中三邪老人便也動了。
先動的是那個胸中長了個綠葫蘆的“歪叟”,葫蘆嘴一開,吐出一道碧藍色的巨浪。
然而這浪還未落地,汪洋還未肆虐,四魔千眼那身上千眼中【千遺】寒氣一出,一息便將那巨浪凍住,二息便將那“歪叟”也凍成冰人。
三息,大魔眼中【混光】一出,那冰人映著五色空幻的光,恰好也碎成了五片。
“高叟”獅行大吼一聲,八棱鐵锏甩出,身后一只八頭雄獅幾乎蜃現,八獅同吼,八道音浪卷裹著八棱鐵锏發出的呼呼聲,攻向四魔千眼最為薄弱的粉紅腹部。
音眼二魔往地上一坐,腹中【亂竽】拉出一聲無比悠長渾厚的聲音。
“鏘————————”
拉開一道音盾或者音墻,將那“高叟”的“獅吼”“響锏”同時擋住,化解,泯除。
金輪三魔眼中【畢熱】同出,猶如三個小太陽飄至那“高叟”頭頂。
三個太陽,同時在“高叟”面前爆開,“高叟”的頭也爆開,頭顱碎片,瞬時被高溫燒為灰燼。
最后剩下一個“瞎婆”見勢不妙,搭起那巴掌大的小弓往四魔的方向射出一枚綠色小箭,然后掉頭就往林中逃去。
那綠色小箭疾射過去,一枚變成了十枚,十枚變成了千枚,千枚變成了千千萬萬枚,最終變成了一道“箭墻”,想要擋住四魔的追擊。
然而二魔【亂竽】氣浪滔天,打下了差不多三成的“小箭”。
大魔【混光】連射帶燒,又打了差不多三成的“小箭”。
金輪三魔眼中的【畢熱】,“小箭”一進到其中,便融化了,消失了。
四魔將自己的千眼瞪起,聚于一點,【千遺】寒氣透骨,也射出了一箭。
一枚劍氣小箭,無聲無息,嗖地擊中那“瞎婆”的背后,一遇到她的身體,便化掉了。
然后一息后一朵冰花重新凍起,開在“瞎婆”的身上,一朵一半是紅色一半是冰色的血色冰花。
三邪盡死,四大眼魔,只用了二十五息。
“這朵血色冰花,還蠻好看的嘛。”
巨目天君很是滿意,拍手稱快。
轉過頭來,沖老道士一笑:“師兄,這下輪到你倒欠我十瓶甲級丹了。”
老道士慈幻真人悶哼一聲,氣得胡子都在抖,不想跟巨目再說一句話。
徐方這時,卻悠悠說了一句:“這四個妖祟,是不是不符合【浮圖】規則啊,你這四個人仙級,別人赤仙還怎么玩?”
巨目天君與之三目相視,見徐方眼中殺氣已起,躲了一躲,嘴上說道:“師兄多慮了,我可以跟在座各位都保證,我這四個兒子……呃……我這四個弟子參與這【浮圖】,絕對絕對絕對符合【浮圖】的規則。”
巨目一連說了三個絕對,徐方也沒有再多說,因為他知道巨目這么做,已是布局多年的結果,哪怕是面對教尊,他也早就想好了說辭。
看來這【浮圖】,從三十年前,就已經是巨目的囊中之物。
巨目見徐方都不響了,趕緊轉移話題:“現在,讓我們再看看,這【浮圖】的正中間,遺放潭邊,又發生了什么。”
【八面寶鑒】,畫面再變。
遺放潭邊,一輪明月當背景。
幾朵落花在眼前。
三個少年依舊并排而坐。
半妖楊牙在磨牙。
王子回寰撩頭發。
凡人陸然在看花。
各處都在亂戰,這里則太過于平淡。
身后,可知子醒過來了,跟那曲別離相見恨晚的感覺,兩人在聊著什么。
有一個賊眉鼠眼的小老頭,急急忙忙,從最西方的生區,連滾帶爬,一路喊著救命,趕了過來。
“來了嗎?”
陸然,將頭轉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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