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帝國再起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逆臣(九)
  按照陳凱和李定國商定的作戰計劃,明軍將沿著李定國永歷六年攻取桂林的路線南下,即經武岡州、新寧縣直取全州,而后溯湘水、靈渠、漓江而上,直抵桂林城下。

  李定國親率大軍從沅州大營南下,只留下定朔將軍吳三省看守后路糧道。陳凱則只帶著衛隊南下與李定國匯合,督標三鎮則由林德忠率領北上直取常德,控扼洞庭湖以西的區域,并向北探索,力爭盡快與夔東眾將取得聯系。

  不過饒是如此,陳凱麾下的兵力仍舊要遠多于李定國——柯宸樞率領的十個鎮兩萬八千大軍加上黃山率領的八個鎮兩萬兩千大軍,這兩個集群拋開留守沿途各府縣的兵馬外,能夠抵近到桂林城下的也有超過四萬大軍。而李定國這邊,其本部兵馬經過了磨盤山大捷,只剩下了一萬九千余眾;白文選在施甸長官司一役前只有四千騎兵,那一戰后其招降了一些蒙古八旗的騎兵,外加上招募了部分士卒,憑借繳獲將騎兵數量提升到了近六千之眾;而賀九義則帶了一萬大軍前來追隨李定國,全部加在一起,再拋去他們留在云南、貴州兩省駐守地方的部隊,也只剩下了兩萬六七的兵馬。

  大軍迅速南下,與此同時,陳凱的書信也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紹興奔去。經過了此前持續數月的攻勢,清軍仍舊死守著錢塘江防線,不肯放哪怕明軍一兵一卒過江。然而,鄭成功的思維方式與這些遼東老林子里鉆出來的野蠻人是截然不同的,當發現錢塘江一線難以突破后,他便立刻轉變了打法,憑借著水師的絕對優勢,從紹興、寧波、舟山群島出發,分遣諸將對浙江、南直隸兩省的沿海府縣采取各個擊破式的進攻。

  杭州府的海寧縣,嘉興府的海鹽縣、澉浦千戶所、乍浦千戶所,松江府的金山衛、青村中前千戶所、南匯咀中后千戶所、川沙堡,蘇州府的寶山千戶所、吳淞江千戶所、劉河堡中千戶所紛紛落入明軍之手。更有上海縣的士紳百姓伙同本地的衙役和綠營兵,在得知前臺州鎮總兵官、新授宣毅左鎮總兵官馬信統本部兵馬進入吳淞江的消息后,直接殺官造反,迎明軍入城。

  這已經不是桑海寧第一次這么干了,當年張名振、張煌言奉鄭成功之命三入長江期間,上海縣衙役便干出過持刀挾持縣令開城門迎明軍的活計,逼得江寧巡撫周國佐不得不親自帶兵去彈壓。結果,那里的胥吏竟然還大肆包庇,斷不承認有衙役威逼之事,這一通騷操作下來秀得當時的上海知縣閻紹慶怎是一個欲哭無淚。

  此番,明軍是真的來了,當馬信的大軍抵近城下,便見得當地的士紳、百姓、胥吏、衙役和綠營兵已然跪了一地,為首之人更是將不肯帶頭反正的知縣的人頭奉上,訴說起滿清殘虐以及本地士民久望王師之心,幾欲淚崩。

  上海如斯,本就在島上的崇明縣更是不在話下,只待明軍的艦船出現于海天之際,便直接造起反來,將蘇松水師總兵施福嚇得連忙率軍逃亡上游的鎮江府,還美其名曰是把手南京門戶,卻將臨近蘇州、松江以及夾在蘇州和鎮江之間的常州江防一并放棄掉了。而在崇明縣的帶動之下,距離其不遠,位于長江北岸的海門縣和南通州也紛紛派人到崇明迎接明軍。

  短短的幾個月下來,明軍未曾出動過大軍與清軍展開大規模會戰,卻迅速地將嘉興、松江、蘇州沿海地區以及整個長江口納入了掌中。

  為此,鄭成功決定派遣中提督甘輝和兵部左侍郎張煌言北上,增援已經進駐崇明的忠靖侯陳輝,加大對滿清沿海、沿江府縣的打擊力度。他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常州府北部那座靖江島上的靖江縣,以及毗鄰靖江縣的江陰縣,也就是昔年閻應元、陳明遇憑義軍硬抗數萬清軍長達八十一天的那個江陰!

  受到了此前明軍與清軍長期憑大軍對峙于浙江的緣故,歷史上在永歷十二年被清軍剿滅的平南將軍錢應魁那支常年活動于蘇州、松江兩府各處湖泊、河流的抗清義軍由于清軍在南直隸的兵力削弱也擺脫了覆滅的命運。

  此間,明軍對沿海、沿江府縣的攻略立刻便得到了錢應魁的積極響應,他們憑小船迅速穿梭于河流、湖泊之間,對清軍的哨所、關隘、營寨不斷地發動突襲,幾乎是無日不戰。這期間,就連平素便與錢應魁不對付的另一支抗清義軍——活動于太湖的赤腳張三所部的農民起義軍也忙不迭的對清軍大打出手。一時間,整個環太湖地區的內陸府縣亦是烽火連天,使得本就捉襟見肘的清軍更是落得一個疲于奔命。

  形勢一片大好,而經過了幾個月的輪流休整下來,此前作為江山大捷主力的那幾個鎮也逐步恢復了過來,已經可以尋機與清軍再進行一場會戰。而這一戰過后,江南的戰局當可塵埃落地。不過,現下的他實力之雄厚,遠邁歷史同期的南京之戰,他自然也用不著急于求成。除非,出現巨大的變故,迫使他不得不加快腳步……

  錢塘江以南的浙江上八府已然抵定,福建巡撫盧若騰帶著一批對恢復民生經驗豐富的下屬已然趕到,正著力于浙江的經濟恢復工作。軍情從各地不斷地送抵閩王府北征行營,其中陳凱的書信和報告自然是優先級最高的,哪怕陳凱所負責的區域距離此間十萬八千里,亦是如此。

  書信以著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鄭成功的案前,鄭成功揮退幕僚,一字一句的看過陳凱的書信——先是明軍在湖廣南部的風卷殘云,而后便是他與李定國的會面,再然后便是變相資敵和天子棄國的噩耗。

  看到此處,鄭成功亦是愣在了當場,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在江山大捷的大背景之下竟然還鬧出了這種千載難得一見的事情。但是仔細想想,這特么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孫可望的降清,不也同樣是千年等一回嗎。他若是此刻身在西湖之畔,單憑著這個消息,估摸著雷峰塔都鎮不住白娘子了吧。

  “這個昏君……”

  有對比就會有傷害,陳凱在書信中回顧了一番當年的隆武皇帝,一口咬定隆武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甚至,如果莊敬太子能活到了今天,也絕對不會像永歷的太子朱慈煊一樣跟著其父就跑去了緬甸,而是一定會留下來為大軍鼓舞士氣。

  鄭成功清楚地記得,陳凱當年就是沖著隆武皇帝才南下的,也同樣是因為隆武皇帝才來投奔于他的,與長期得到隆武皇帝信任和看重的他一樣,對那位唐藩天子有著深厚的濾鏡。

  這樣的濾鏡在其他人的身上卻是半點兒也無,包括隆武皇帝的弟弟紹武皇帝,以及其另外的兩個弟弟——現任的唐王朱聿鍔和陳閔王朱聿觨。至于永歷就更不用說了,陳凱曾多次在私下向他吐槽其為長腿天子,將之與趙構相提并論,鄙夷之情不加絲毫掩飾。對于那位太子爺,今番就更是指摘其毫無主見,斷言其長大了也肯定和那位長腿天子一般無二。

  唯一能夠得到例外的就只有隆武皇帝的親生子莊敬太子朱琳源了,可那個孩子出生兩個月便夭折了,也就是說陳凱一旦把濾鏡摘了,看哪個宗室都是一樣的不信任,并不會厚此薄彼。

  觀其文字,鄭成功可以肯定陳凱因此事顯然已經氣得不輕了,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天子棄國必然會對西南明軍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難道他麾下的東南明軍就不是明軍了,就不會對他麾下的將士們造成那般惡劣的影響嗎?

  鄭成功可以肯定,一旦這事情傳揚開來,軍心必定大受震動,他便又要花費極大地精力和資源用來設法恢復士氣,但也未必能有多大的用處——沒辦法,包括他在內,這支大軍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單純地沖石井鄭家才來拋頭顱灑熱血的,而是沖著有一天能夠將滿清趕出中國。支撐他們的是對滿清的恨,和對衣冠文明的愛,從而具象化了對永歷的忠君。他們的效忠鏈確實是掛在了鄭成功的身上,可鄭成功又何嘗不是掛在了永歷這位大明正統皇帝的身上,哪怕只是名義上的。若是大明天子都不在了,他們向鄭成功的效忠又有什么意義!

  他現在唯一能夠慶幸的就是好歹永歷還沒殉國,要是殉國了,短時間內造成的影響肯定更加惡劣。但是他又不得不去設想,如果永歷殉國了,而不是棄國了的話,他倒是可以考慮重新擁立一位宗室出來。可現在還就是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才最讓人難受。

  說到底,鄭成功本也不似李定國那般對永歷忠心耿耿,他曾發誓效忠的君主已經殉國了,現在不過是名義上罷了。只要大明的帝位傳承沒有斷絕就好,他就能繼續扛著明軍的旗幟與滿清戰斗下去,除了魯王以外,換誰做皇帝都沒什么大不了。

  “得在這個噩耗傳開了之前拿下南京,否則糧草就不一定夠撐到重新恢復士氣了。可這破事兒是閏正月底發生的,估摸著用不了太久便會傳過來,哪怕還是在封鎖了消息的情況下。一旦大軍即將與韃子決戰,這消息突然傳揚開來,比如韃子在那時候突然放出消息,那后果……”

  緩了好一會兒,又是嘆息了幾番過后,鄭成功才繼續將書信看下去。后面的文字顯然要比前者更加讓人舒服了一些——李定國取得了磨盤山大捷,滿清的滅國大軍全軍覆沒,吳三桂帶著藩兵遠遁,以及陳凱已經與李定國商定先解除桂林定南藩余孽的威脅,再北上與夔東眾將會師,收復武漢。

  接下來的順流而下,他倒不覺得時間上能趕得上他即將發動的以收復南京為最終目的的戰事,最起碼肯定是趕不上他收復杭州了。

  直到了最后,陳凱提及了對天子棄國一事的解決方案,那就是戰時內閣。起初,看到那個源于周召共和的解釋后,亦是不免心緒波動了一番。可他畢竟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單純地儒生了,透過了表象去看內里的本質,他便不由得探究起了這辦法內里蘊含著的利弊,也許真的可以化不利為有利……

  等等!

  “天子竟然賜予了晉王以假黃鉞的權力!”

  不似李定國那等流寇出身,他當年可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還考上過功名的,讀過的書怕是比李定國吃過的肉都多。對于假黃鉞這項大權,他從記憶中很快就翻出了那些史料記載和他曾經發出過的那些驚嘆,以至于當他看到陳凱提及了李定國會用假黃鉞為戰時內閣背書一事,神色幾變,竟一時難以自控。

  一直以來,他始終致力于消滅滿清,也不過是近期才開始取得了足夠顛覆力量對比的可能,對于大明中興之后的將來,他還遠沒有來得及去思考。可是這假黃鉞一出,卻讓他不得不去思量。

  東南明軍現在的實力已經比其他各路明軍加一起都要強大,已經具備了槍打出頭鳥的資格。一旦大明中興,憑著永歷現下表現出來的對李定國的信任,很可能會利用“五殺在手”的晉藩來對付他。

  這已經無關忠誠二字了,坐在權力中心的皇帝天然性的會選擇削藩,自古便是如此。就算是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的明成祖朱棣也同樣要削去其他藩王的實權,這本就無可厚非。無非是朱棣遠比他的侄子朱允炆的手段更加高明,也更加能征善戰,僅此而已。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的他要么自解兵權以解除皇帝的擔憂,并順勢獲取皇帝的信任;要么就得做好面對皇權、文官集團和其他藩鎮的共同挑戰的準備。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都是險惡無比的,可又能如何,自古便是功蓋天下者不賞、聲震其主者身危,蓋世功勛往往意味著的并不是潑天之賞,而是驚天巨禍,他在史書中看過了太多、太多。

  然而,陳凱接下來的文字,卻似乎是在向他指出了還有第三條道路可循……

  “批紅權,天吶。”

  陳凱詳細解釋了假黃鉞這項權利在大明的水土不服,即所謂監國也必須得到內閣副署、必須得到給事中的認可,否則其下達的圣旨就是一紙空文罷了。可一旦批紅權由內閣長期把持的話,豈不是就等于天子不再擁有這項權利。不像秉承著皇帝意志的司禮監,文官集團控制的內閣卻是可以摻沙子的,那么皇帝再想通過羅織大案來對他們這些立下蓋世奇功的功臣們下手,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竟成真是好手段啊,這樣的絕境都能讓他找出一條更好的出路來。我果真沒有看錯,真乃是天縱之才啊!”

  想到此處,鄭成功已是興奮得不能自已。不僅僅在于此舉是大有機會為他解除掉未來可能會出現的災厄,更重要的是,陳凱發現了一條歷朝歷代的蓋世功臣們所始終未曾了解過的兩全之路,他將會是第一個受益者,不,是第一批受益者,更將會是最初的見證者和參與者。

  子曰:朝聞道,夕可死矣。他并不那么著急去見歷代先賢,他還有很多理想想要實現,比如奪取臺灣、比如攻略呂宋,他要將漢家的規矩重新樹立在整個中國海,打下一個大大的海洋霸權,就像是他父親曾經為之努力過的那般,甚至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但是,這一切卻必須建立在他擁有極大地權力,且不被旁人,尤其是不能被皇權掣肘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的。原本,他以為這很難做到,需要他付出更多的努力,甚至付出更多的代價才有可能實現。而現在,陳凱卻分明告訴他,其實這一點兒也不難,簡單得就像是背誦《論語》一樣。

  “來人。”喚來了守在門外的侍衛,鄭成功自是斗志昂揚:“去將牧翁和梨洲先生請來。”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便連忙改正道:“不,本王親自去見牧翁,爾去請梨洲先生到牧翁府上相見。另外,派人去舟山追回張侍郎,讓他把兵權交給定西侯的那個部將羅子木。告訴他,天塌下來了,陳經略正在一力擎天,本王需要他立刻啟程趕赴湖廣去助陳經略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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