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帝國再起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霧盡花開(一)
  八月,瓊州府的棉田正式進入花期。早前一年多的長久準備,如今已經看到了初步的成果,這些參與其間的會員們無不是欣喜非常。

  收獲即將展開,不過憑著庫房里的存貨,府城以南,黎母江畔的那第一座工坊則早已開工了。

  絲綢織造從種桑養蠶開始到最后的紡織印染是分有多項步驟的,這棉布織造同樣如此。棉花收獲之后,并不似蠶絲那般還需要繅絲將蠶繭重新歸于絲線,但是同樣需要軋棉和彈棉的步驟,完成了初步的加工,才可以進入到一如其他絲織品制造時同理的紡線和織布的工序。

  工坊之中的第一個車間便是負責軋棉的,所謂軋棉就是將棉花的絲和棉籽進行分離,按照史料記載,最早的軋棉其實完全稱不上一個軋字,乃是憑人力手工將棉籽摘除。后來隨著壓輥的出現,軋棉的速度得到了有效的提升,于中國古代軋棉便有了趕棉的說法。

  此間的工坊之中,用的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壓輥了,一個工人腳踩著踏板,隨著那一起一伏,憑借著零件的傳導,兩根直徑不一、速度不等的碾軸便以著相反的方向回轉,同時作用于喂入其中的棉花之上,只見那棉籽與棉纖維便輕而易舉的分離開來。

  憑著這種攪車,每臺每天可軋棉十斤,出凈棉三到四斤,甚為客觀。這座廠房里,一臺臺的攪車皆有工人使用著,他們在加工最后的一批存棉。每隔半日,就有監工對每臺攪車的產出進行記錄,同時由工人將軋出的棉纖維送交到下一個廠房里。

  第一步的工序就這樣結束了,到了第二步便是彈棉。這項工序,陳凱在了解當下棉布生產工序的時候曾經聽人提過,依稀的回想起了一些舊事,記得他小的時候就有見過空地上有專門彈棉花的,用以翻新棉花套子。隔個幾年,覺得棉被不敷使用了,就要將其送到專門彈棉花的那里進行翻新,每次重新拿回來的棉花套子都顯得蓬松而潔凈,蓋上去更為舒服。

  工坊之中,這一項工序的生產方式與陳凱記憶中的大致相同,都是使用一個專門的彈弓,憑彈錐敲擊繩弦,由繩弦的震蕩作用將糾結在一起的棉纖維松開,同時也將上面的一些污物振落下去。

  嗡嗡的聲音在工坊中不絕于耳,細看去,工人所用的已經并非是黃道婆改良過的那種四尺多長的竹制繩弦大弓,而是“以木為弓、臘絲為弦”的木弓。這種木弓弓背寬,弓身伸展,當弓弦震蕩時,接觸棉花的空間比之前者更為加大,使得彈棉的功效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這種木弓,不僅僅是明時的中國在使用,在16世紀時就已經傳到了日本。按照日本人慣常的將來自于中國的事務加之以唐字的習慣,這種木弓在日本便稱之為唐弓。

  前兩項工序,用的其實都還是人力,但是憑借著對機械、工具的改良,明時的軋棉、彈棉效率比起這些會員素來稱道的黃道婆的年代已經有了較大幅度的提升。從棉田里采摘下來的棉花經過了這兩項工序過后,變得蓬松、潔凈,到了下一個車間,在順德那邊已經得到廣泛使用的水轉大紡車的那由兩條皮繩帶動的三十二枚紗錠的運轉之下,棉纖維迅速的從團狀抽離出來,一如蠶絲那般。

  這樣的一臺水轉大紡車,只要原料充足,每天可以紡出高達一百斤的棉紗出來。這個數字,一如順德的絲織工坊那里,較之人力紡絲已經實現了跨越式的增長。瓊州府的會員們早已想得清楚,所以才會在棉花生產上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就是看中了水力機械的生產效率。

  陳凱當年憑借制造局快速生產武器,從而為大軍席卷閩粵兩省提供了極大的武器保障。到了現在,潮州的制造局、佛山的制造分局,以及正在建設且已經有部分廠房投入使用的福州軍器局,這些地方已經成為了水力機械的所在。而同樣的思路,在順德的絲織工坊,在瓊州的棉布工坊里也同樣得到了應用,并且還在進一步的擴展,使生產力和生產效率都得到更大的提高!

  棉紗,實際上就已經是商品了。紗錠本就是中國對外出口的一項重要商品,絲毫不遜于已經完成紡織、印染等工序的棉布,因為它有著更大的擴展性。

  關于已經生產出來的棉紗,會員們經過了從廣州那邊傳來的投票表決,最終決定將預計新棉花采摘開始前的庫存,除了留下用于織造棉布的量都拿出來銷售,用以回籠部分購置土地、籌建工坊所投入的資金。買家方面,他們已經與廣東貿易商社在瓊州的分社達成了協議,后者會代鄭氏集團進行平價收購。雖說,這樣遠不如直接販到南洋等地區出售來得那般厚利,但是勝在資金回籠的速度快,可以盡快的將回籠的資金投入到下一階段的生產之中。

  “現階段,咱們瓊州的棉布生產還不能像順德的絲織生產那樣進行,仍舊處于積累的階段,利潤上會單薄許多。這方面,咱們在決定做之前就已經都有了心理準備,老夫希望諸君不要因為暫時的不利而生出退卻的心思來。”

  棉布工坊的大股東白老員外在會議廳向其他會員訴說著,眾人無不是對此表示了絕對的認同。這并不僅僅在于順德絲織工坊那邊已經獲得了初步的成功,并且進入到了正規的緣故,同時他們在收購土地、棉花的過程中也都是抱團兒行事,以巨額的資金和組織碾壓其他競爭對手,這粵海商業同盟所蘊含的力量使得他們更加樂于團結在這面大旗之下,共同對抗風險。

  如今,新棉正在采摘時節,工坊那邊也在全力以赴的將最后的存貨消化掉。紗錠大量售出的同時,棉布的織就也沒有停滯不前,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

  一如絲織,棉布的織就也并非是單純的縱橫交錯。“錯紗”、“配色”、“綜線”、“絮花”等織造工藝使得普通的棉布能夠呈現出各種美不勝收的花紋。以如今最為棉織產業最為發達的江浙為例,三林塘的標布、松江西郊的龍墩布、邑城的丁娘子布、青龍的藥斑布之流都是非常知名的。除此之外,更有銷路最遠最暢的三梭布,其采用織秋羅的技法,每三梭踏起軟綜一次,使輕紗糾轉,形成疏路小孔,特別適用于制造貼身服裝,據說就連明朝皇帝的內衣內褲都是用這種技法織就的棉布剪裁而成的。

  就像是順德那邊的成功模式,他們同樣雇傭了大量的人員,如今用去年收購的棉花存貨織出來的棉布已經漸漸的開始形成規模,起碼成功的苗頭已經開始出現了。

  “今天的會議,除了新棉收獲的事情以外,更重要的還有撫軍老大人的手招。陳老大人已經下了帖子,讓咱們,以及瓊州府的部分士紳和地方上的知名人物到廣州開會,說是共商復興大計……”

  帖子,是在座的眾人都已經收到的了,唯獨有些奇怪的是這份以陳凱本人名義的邀請函走得卻不是官府的通道,并沒有經瓊州知府衙門向他們發放,而是通過廣東貿易商社下的。如果僅僅是對之以他們這些商人的話,那么還算說得過去,可是現在還涉及到了士紳以及基層的有力人士,那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在下聽說國姓爺設立了一個六官制度。”

  “確有此事,而且我還聽人說了,這六官其實就是六部,國姓爺要架空朝廷……”

  臺下的竊竊私語,一個聲音如是說來,與其對答的那人當即就是一驚,旋即便立刻將其后話給攔了下來:“可不敢亂說,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我當然知道。”被打斷了話語的那人很是不悅,緊接著便把話繼續說了下去:“我覺著說這話的肯定是張巡撫他們,國姓爺可是先帝看中的,所賜的國姓亦是要國姓爺效忠大明。這些年,國姓爺對外可以不稱爵位,但卻從來沒有不用國姓的,怎么就會輕易背叛朝廷的。”

  絮絮叨叨的把話說完了,那人隨后壓低了聲音,與旁人繼續言道:“我看啊,這事情八成與官府無關,是老大人自己的想法,想要得到地方上的支持。咱們,都是跟著老大人吃飯的,這時候就更應該去給老大人站腳助威才是啊。”

  并給是官府通知,這使得在場的眾人多多少少的都會有些忐忑,忐忑于陳凱與鄭成功之間的關系,更近的還有瓊州的林侯爺、郭帥和新來的那個府尊會否與陳凱有所不睦,這無不是會影響到他們以及他們的家族的命運的。

  但是,粵海商業同盟他們都是會員,已經是貼了標簽的陳凱的人了。更別說,他們現在憑著粵海商業同盟的組織和資金在瓊州的棉布行業已經有了一個成功的苗頭,自然也更加不能輕易放下。

  決議很快就得到了一致通過,全員前往廣州去給陳凱助陣,這些瓊州府的生意,尤其是正在發展最關鍵期的棉布產業,他們則紛紛交給了親信的子侄和掌柜,讓他們繼續維持當下的局面——該收購棉花收購棉花、該收購田土的收購田土、該制造機械的制造機械、該雇傭人工的雇傭人工。總而言之,該干嘛干嘛,不能因為他們的短暫離開而使得生意受到影響!

  遙遠的瓊州府的相關人等行動了起來,粵海商業同盟的會員、部分士紳以及地方上的有力人士,前者是盡數出動,后者則也是只在猶豫了一下就紛紛啟程,哪怕不能親身前往的,也派了相關的代表,趕在預定時間趕到瓊州府城,坐上廣東貿易商社的海船前往廣州。

  比之瓊州府,廣州那邊可謂是近水樓臺。此間的會員們,以及士紳和地方上的有力人士無不是表示了自當前往廣州共襄盛舉,絕不敢落于人后。尤其是廣州府城的相關人物,他們表現得最為積極,這亦是不乏有對陳凱的信任,因為當年的生死搏殺。

  士紳們還在積極準備,倒是那些會員則依舊是忙里偷閑的為生意上的事情奔波忙碌著。順德的決議已經將近半年了,這半年里,他們根據投票結果在新會縣收購了大片的桑田和土地,并且開始了工坊的修建。

  新會縣那里由于永歷八年的大戰,人口損失之巨大簡直讓人難以想象,饒是城內百姓免于淪為魚肉,也依舊是顯得觸目驚心。這一年多的時間,人口的恢復速度很慢,他們借助于粵海商業同盟的關系,打通了官府的環節,收購力度很大,而官府也樂得他們如此,更是盼著他們能夠像在順德那般以絲織產業帶動整個地方經濟的恢復。

  按照當時的投票選項,新會乃是其一,源于低廉的土地價格,而廣州的番禺、南海二縣則是他們這些會員中不少人的家鄉所在。

  商人逐利本性不可避免,但是中國的商賈總有一份鄉情存在,所以他們最后決定分批租賃這兩縣的桑田,都是長租的合同,給鄉親父老們一份穩定收入的同時,他們也可以在收獲原材料的同時在家鄉收獲人望和好感。

  有著順德初步成果的經驗在,新會和番禺、南海的事情進展得都比較順利。為了照顧到其他府縣的受邀人員,陳凱定下的會期是為十一月的中旬,那樣即便是最遠的瓊州府和潮州府的受邀人士都將有著較為充裕的時間。

  潮州府,此間是為鄭氏集團收復最早的所在,鄭成功和陳凱在此地花費了大量的精力,才有了這里長久的安定。

  府城以西的揭陽縣,那里曾是鄭成功的四叔、陳凱的岳父老泰山鄭鴻逵駐軍的所在,如今則早已成為了腹地,不見了金戈鐵馬,卻是百業俱興,重現太平之像。

  縣城東門直街北側,那里有一座太史第,主體建筑坐落于蓮花芯,坐北朝南,總體為“百鳥朝凰”,墻基全部墊石條,墻體用青灰磚砌成,整座建筑均用木柱支架屋頂,主體建筑為硬山頂,穿斗與抬梁混合式梁架結構,梁架上的木雕、廳堂地面鋪設的紅磚典雅古樸。

  太史第后廳的左右石柱上,“尊聞行知自是高明廣大,正道修理何須勝利急功”的對聯乃是當朝禮、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督師兩廣軍務郭之奇親筆手書。而此間,也恰恰正是郭之奇的舊居所在。

  距離太史第不遠,是為一座名為金馬玉堂的建筑,于后廳供奉著郭家列祖列宗的神位,前面則是族人會議的場所。此番陳凱的邀請也送到了郭家這里,一眾族人在此與會,定下了由兩個精明強干的族人代替族長赴會。

  離開了金馬玉堂,二人并肩而行,彼此雖不是一奶同胞,但卻也是極親近的關系。此間只需要一個眼神,用不著多說些什么,就可以明白對方的心意。

  “二哥乃是咱們郭家最大的指望,陳凱那廝素來與二哥不睦,此一番,決計不能讓他做出危害二哥、危害到咱們郭家的事情。”

  “那是自然,這回,他說什么,咱們就跟著唱反調,定要配合二哥,好好打一打那陳凱的囂張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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