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帝國再起 > 第九十四章 落子無悔(九)
  永歷十年二月二十三,英德縣的對峙依舊在持續之中,仿佛雙方都打算就這么混下去,全然在指望著其他隊友能夠打破這一僵持的戰局。

  肇慶府東北部的廣寧縣,這里從漢武帝平定南越以來就是隸屬于四會縣的轄區,一直到了明嘉靖三十一年當地大小羅山瑤民叛亂蜂起,明廷調集了超過七萬大軍才將其鎮壓下來,為了更好的維系這片土地的統治,于是割四會縣之太平、橄欖、大圃、永義這四都地置廣寧縣,取廣泛安寧之意。

  這前前后后的便是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其實從建制以來,迄今也有一百零四年的歷史了。比之周遭的其他府縣,她不可謂不是非常年輕的。而且,這個年輕的縣在廣東地面兒上也頗為低調,不僅僅是她的年輕,更加在于這個縣正處于廣東西北部的山區之中,毗鄰廣西最東部的懷集縣,地理位置頗為偏僻。

  縣境四面環山,中間一條綏江從西北向東南貫穿全縣,形成一個以綏江為軸線,兩邊高、中間低的斜凹地形。農業社會,農作物產量往往直接影響著當地的經濟水平。這里處于山中,最盛產的就是竹子,縣境中部有些河流沖積出來的條狀盆地,也是素來被稱之為是竹子走廊的。

  這地方,說一句窮山惡水大概也不為過的。不過,地方財政不好,建制后明廷倒是很快為其修建了一座城池,圍三百九十丈、高一丈六尺,門開三座,分別位于東、西和南三向,唯獨是城北枕著那福星山,故而連城門都省了。

  春日里,廣寧縣從來都是陰雨連綿,讓人好不爽利。倒是近兩日卻是難得沒有下雨的,今天上午還露了半日的太陽,照得人暖洋洋的,就越加的讓人提不起精神兒。

  城東的來會門,守卒懶洋洋的打著哈欠,看樣子是昨夜沒怎么睡好。如今,明清兩軍在桂東、粵北鏖戰,從地圖上看去,廣寧縣城正在那兩地之間。不過,路從來不是照著直線走的,兩地往來,北江和西江水道是最佳的途徑。即便是非要走陸路,也斷不會經過此處。這個縣,終究是太偏僻些了。

  守卒如斯,門官兒也好不到哪去。這里照例是開著城門的,只是進進出出的人卻難得見了。但若是不開城門了,這些守門的軍官、兵卒們卻也不會樂意了。畢竟,哪處的差事有這地方清閑的?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早上的慵懶勁兒卻還沒過去。他們早已成了習慣了,也并非是曬著太陽才會如此的。對此,似乎就連老天爺都是見怪不怪的,難得露個真容也見不得太多精氣神兒,干脆也就更懶得露臉兒了。

  日子大概又是這樣混了過去,再過些天就又可以拿到俸祿了,年歲稍大的守卒想著買了糧食過后還會所剩幾何,年輕一些的則在還在發愁何時能湊齊了聘禮,好像鄰家的青梅竹馬下聘,就這么各懷著心思,一直到了城外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隨著風傳來,他們才總算是提起些精神兒來。

  “這日子,還有騎馬往咱們這地方趕的?”

  兩個守卒不約而同的冒出這樣的心思,最大的區別就是前者的疑慮中夾雜的更多的還是不安,而后者則竟還有些見得新鮮物事的興奮勁兒油然而生。

  所幸,很快的城頭上就有了消息,說是眺望遠去,一隊騎兵都是明軍的裝束,不由得放下了擔憂的同時,只見得騎隊轉瞬即至,為首的那員騎兵更是挑著一根系著帛書的竹竿子,飛奔的戰馬將帛書扯得筆直。

  “竟然是露布飛捷啊。”

  年紀稍大些的守卒是見過世面的,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只不過,這里面卻有著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廣寧縣是隸屬于肇慶府的,位于肇慶府北部,素來是受兩廣總督連城璧連制軍節制的,可從這個方向看去,取得大捷的當是在北面,那兩處戰場可都是廣東巡撫陳凱陳撫軍主持的,沒有道理跑這里來的啊。

  “別是陳撫軍要向連制軍耀武揚威的吧。”

  一瞬間,仿佛被腦海中激起的這么個念頭給電了一下子。所幸,他現在即便是有心思也都放在養家糊口上面了,八卦那兩個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之間的貓膩兒,也須得是在茶余飯后,而非是現在。僅僅是這一瞬間過后,放下了心思,他也就自然而然的變得更加無所謂了起來。

  “又不給賞錢,你們別苗頭的事情,跟我有什么關系。”

  城門不必關閉,他們也就不需要費那份氣力了。只見得騎隊由遠及近,急劇擴大,可是臨近了城池,卻不見得他們有絲毫的減速,待到飛馬躍入城門的瞬間,那個為首的騎兵更是將露布都扔在了地上。

  異象突生,未待兩個守卒有所反應,只見得馬刀順勢一帶,那個年長些的就已經倒在了地上,而那個年輕些的也僅僅是多活了一個呼吸而已,就被緊隨其后的那個騎兵砍殺當場。

  明軍殺明軍,這樣的場面一下子就震懾住了城門左近的所有人,隨即,只見得一支旗花上天,這隊騎兵來的方向,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待到那支騎兵集團出現在官道的視線所及之處,卻是一片的灰藍色,猶如洪水般席卷而至。

  “大清兵至,降者免死!”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有預謀的偷襲。張勇和胡茂禎率領兩鎮的直屬騎兵,約莫八百余眾先期騷擾清遠,隨后未有返回湟水南岸的連營,而是繞進了山區直撲這廣寧縣城。

  已經有一隊騎兵沖了進去,城門易手,連城璧這半年來饒是極力擴充軍備也主要是將資源都集中在了督標上面,于各縣的守軍實在是微乎其微。此間,守軍本就極少,城池自然也就很快的宣告了易主。張勇和胡茂禎隨后便關閉了三座城門,盡力封鎖消息的同時大肆搜集軍需糧草,以為后用。

  “陳凱也許已經不在英德縣城了。”

  “可是,經略,那支撫標還在那里啊?”

  “陳凱的撫標在,不代表陳凱就一定在。他若是真的不在那里了,那么贛州的戰局只怕就要危在旦夕了。”

  經過了一夜的思索,洪承疇憑著他這么多年與流寇、與清軍、與明軍交鋒所培養出來的戰略嗅覺,憑著對陳凱多年來戰績的分析,雖說依舊不能確定陳凱并不在英德縣城之中,但是危機陰云卻已經籠罩在了清軍的頭頂。

  然而,陳凱在不在,他們根本沒辦法確認下來,因為明軍占據著城池,以他們的兵力現階段已經無法對其展開有效的攻城作戰了。既然沒辦法進行試探,明軍也不打算強行驅逐他們,那么雙方就只能暫且繼續維持著這么一個對峙的狀態。可如果陳凱真的不在那里了,以著洪承疇的位置很難干涉南贛的戰事的,就必須從另一個方向做出更多的事情來。

  八百余騎,攜帶著干糧奔襲。如果走水路的話,繞一個大彎兒,英德縣與廣寧縣之間長達四百里的路程,這對清軍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尤其是在于沿江的清遠縣尚在明軍之手,他們是萬萬不能打草驚蛇的。

  為此,張勇和胡茂禎選擇了陸路行進,在清遠冒了一個頭兒之后就直接奔襲廣寧縣城,這樣既可以麻痹清遠的明軍,同時亦可以取一條幾近于直線的路途來極大的縮短路程。此間輕易得手,也更加確定了長沙幕府關于肇慶府軍事防御的相關資料確實無誤,隨后也不猶豫,直接帶著能夠攜帶的糧草順著綏江而下,直取四會縣城。

  四會縣城位于綏江沿岸,而綏江會在三水與西江合流。相比廣寧,四會設縣極早,早到了秦始皇取嶺南的那時候。

  不過,四會縣城的城墻修筑得卻沒比廣寧早上那么多,洪武年間列木柵為城,到了七十三年后才夯土包磚。城池的規模比廣寧要大上不少,圍五百七十六丈八尺,高兩丈,開門四座,設敵樓十八,可謂是全方面的碾壓。

  只可惜,如此城池,也須得有足夠的人手和足夠高的警惕性才能守御。很快的,張勇、胡茂禎便按著廣寧的舊例來了一回照方抓藥,輕而易舉的就拿下了這座縣城。

  “城守兵員太少,也就夠在城門和幾個要點站崗放哨的,而且還疏于操練。”

  “陳凱陳兵粵北,獨抗南贛大軍,使得他們以為自己是身處腹地,沒有遭受到攻擊的危險,所以根本就沒有把守城的事情當回事了。”

  “這倒是應了老經略的話了。”

  “是啊,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戰略進行得很是順利,張勇和胡茂禎兩戰兩捷,俱是騙城得手。不過,這里依舊是在廣東的腹地,甚至比英德那里更加靠近明軍的核心控制區。以著西南經標現階段的實力,守是守不了的,于是乎二人毫不猶豫的帶著騎兵直接向肇慶府城而去。

  肇慶比之廣寧、四會,不僅僅是府城之于縣城那么簡單,這里是兩廣總督衙門的所在地,更是當下粵西文官集團的核心所在。這里,本該是重兵布防的所在,奈何當下梧州府城正在遭受清軍的大軍圍攻,連城璧調動了他麾下本就沒有多少的部隊盡數趕去赴援。此間,就如同是龍蝦剝開了堅硬的外殼,俱是些軟肉罷了。

  又一次的如法炮制,當年李成棟騙取廣州、前段時間李建捷騙取南雄,這樣的手藝不只是李家父子會,久經征戰的張勇和曾經與李成棟同在高杰帳下為將的胡茂禎也沒有不會的道理。更別說是在他們的背后,更有洪承疇運籌帷幄,打一個措手不及之下的趁虛而入,需要的也就是不太倒霉便夠了。

  “這里的官吏也不少嗎?”

  “經略不讓殺,咱們把他們關起來就夠了。其他的,讓那兩家賊寇去撓頭。”

  奪占了肇慶府城,張勇和胡茂禎一反常態,并沒有如之前那般極力封鎖消息,反倒是向西大肆宣揚洪承疇大軍襲來,欲要與廣西清軍夾擊梧州府城。

  三座城池先后淪陷,不過是數日之間的事情,謠言在梧州府城與肇慶府城之間的大道上瘋傳。從洪承疇率西南經標夾擊,到八旗軍參戰,再到陳凱兵敗南贛,清軍長驅直入,三百里的路途之上,以訛傳訛,等消息傳到了梧州府城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陳凱兵敗身死,兩路清軍匯合南下和廣州陷落。一旦消息傳入府城,當即就是一個風聲鶴唳!

  “制軍,大勢已去,還是趕快撤回南寧吧。”

  消息傳來,作為援軍的李承爵、施尚義、李先芳等將帥力主退回南寧。那里是廣西的南部重鎮,雖說依舊距離李定國的大軍甚為遙遠,但是起碼可以暫且避開清軍的兵鋒。

  對此,高文貴自然是極力反對的,他是奉李定國之命駐守梧州的,深知此處是連接兩廣,或者說是連接西寧藩與鄭氏集團之間的地理紐帶,斷不容有失。如此一來,連城璧的意見就成為了關鍵。

  “本官不同意撤軍,倒不是因為要死守梧州府城那么簡單。以本官之見,陳凱從來不是個省油的燈,他不會那么輕易就敗了的。這,必是虜師虛張聲勢!”

  作為對手,連城璧自問要比其他人更了解陳凱,而越是了解就對陳凱越是有信心。奈何,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尤其是肇慶府城的陷落是不爭的事實,他的這般說辭看在李承爵、施尚義和李先芳等人的眼里顯然是不靠譜的,就連高文貴雖說是不便反駁,但卻也對此沒有什么信心。

  援軍的將帥們苦勸良久,高文貴有軍令在身,而連城璧則好像是被陳凱奪了心智似的,說什么也不相信陳凱兵敗身死。結果,當然是不歡而散,等到眾將回返到軍營之際,自然而然的就重新湊到了一起。

  “高都督身受西寧王殿下厚恩,是要死戰的;連制軍一介文官,打仗的事情,懂個屁啊。韃子連肇慶府城都占了,這可是當年西寧王殿下都沒做到的事情。這回,陳撫軍死沒死不好說,可韃子殺入肇慶府的大軍怕是沒有兩萬也有個一萬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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