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帝國再起 > 第二十七章 揭盅(上)
  商討了大致的方向,也沒有時間停下來休息一下,陳凱和鄭成功二人便分別登船,告辭而去。

  時不我待,正可以用來形容當前的狀態。看著鄭成功登船離去,陳凱也踏上了棧橋,駐足北望,就著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順帶著自嘲了一番,便下令拔錨起航,返回廣州。

  海上行舟,歸途漫漫,這支小艦隊漸漸的脫離了獵嶼的視線所及,飄揚遠去。距離回到政治斗爭的第一線,起碼還要十來天的時間。而此時,遠在目的地的廣州那里,郭之奇和連城璧二人也并不在廣州城內。

  新的一批廣州百姓乘船回返,入了城,他們卻并沒有急于回到那些年曾經居住過的坊巷,而是在帶隊官吏和城內守軍的帶領下分成了數隊登上城墻。

  他們,皆是廣州四衛的軍戶。當年陳凱救援,受到老將軍馮耀的感召,四衛受命于陳凱為百姓撤離拖延時間,最終全軍覆沒于城中。這些四衛的軍戶家屬,在陳凱將他們護送到潮州后,他們便在潮州和中左所安頓了下來,一連四載,總算是有了一個能夠回返家鄉的機會,于是在下船后,便由官吏帶領著前往他們的父兄子侄們殉國的所在進行拜祭。而這,也是陳凱在離開前就已經與李定國商定好的,自有守城的明軍進行必要的配合。

  毗鄰碼頭的南城墻上,廣州右衛作為守軍的最后一道屏障曾經誓死守衛過那里,城墻淪陷的前一刻,右衛世襲達官指揮使馬承祖的怒吼聲猶在耳。而現在,陳凱也真的履行了他當年的承諾。

  “回來了,托陳老大人的福,回來了。”

  廣州四衛多是從明初起就世鎮于此的,就算是那些達官指揮使也多是在此生息百年。衛所,在明朝中后期確是不大為人所瞧得起,甚至到了南明時也有成批成批的衛所直接倒向滿清,為滿清出丁納糧,儼然是一副地主做派,全然遺忘了他們作為地方軍隊的責任和義務。

  但是,世上的事情從來不能以偏概全,就像是遍地的貪污腐敗中也總會冒出幾個如海瑞那般的清官廉吏,廣州四衛在歷史上就是以著幾乎全軍覆沒的代價在廣州與清軍做了做了最后的抵抗,而在陳凱的布勒之下,他們的犧牲也有了更大的價值和回報。

  具體哪個衛所軍官和士卒陣亡在何處,其實他們也并不太清楚,于是,守軍干脆安排了他們在一處祭奠,上了香、燒了些紙錢,一如他們在潮州、在中左所時的那般。廣州右衛的軍戶家屬們在此處,左衛則在更北面分隔新舊城區的那面城墻上。至于前衛和后衛,則分別置于城西和城東,一如他們這般,無非就是有的尚且還沒到了地方罷了。

  良久之后,紙錢燒盡,淚水大多也止住了,在帶隊官吏的帶領下,他們又下了城去,奔著正南門那里步行而走。

  走在新城區的大街上,兩側的商鋪多已經開張了,碼頭上不斷運進運出,也使得這些城南的鋪子顯得份外的紅火,起碼只看那些掌柜的、賬房先生以及小工們忙忙碌碌,不得絲毫停歇的身影,便可見得一些端倪。

  當年的營救,廣州新城區是最先開始組織撤離的,這里比舊城區的人員損失要小上很多。經過了這段時間的重歸故土運動,成批成批的百姓從潮州、從中左所、從上下川島、乃至是從廣州城的周邊地區不斷的返回。他們得到了曾經的房屋、店鋪,也經營起了曾經做過的那些營生,新城區開始迅速的變得滿滿登登了起來,熱鬧非常,恍惚間竟有了幾分當年的氣象。

  宛如時空交錯般的錯愕呈現在他們的面龐上,這一切,直到通過了城門,進入到新城區,現實就又重新打了回來。

  雙門底下街,廣州城曾經幾乎是最繁華的大街上,店鋪零零散散的開著,鋪子內外,倒也很有些百姓在忙碌著,但是比起曾經的繁花似錦,卻顯然是連毛都沾不上的。這份差距,其實也并沒有多么巨大,只緣是今夕對比,尤其是剛剛從那城南的新城區通過,期間的差異便在內心里無限放大。

  城內的衛所兵多是聚居的,達官指揮使各部居住于竹筒營等處,漢人的衛所則分別居于其他地方。大隊的衛所軍戶漸漸的分流開來,重新融入到這城池之內,倒是他們的營生,卻還要等陳凱回來之后再行與李定國商議。

  廣州城內的人口日漸增多,不過,這種恢復也是存在著限度的,比如潮州和中左所那邊寄居的百姓卻已經快要運送完畢了,再比如河南島那里,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甄別,上島的百姓人數已經度過了峰值,正在持續性的下降。估計用不了多久能夠回來的百姓就會回來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零散的就可以交給府縣衙門去負責了。

  流落城外的百姓開始重新填補城內的真空,于城外,春耕的時節早已到來,各縣的官府都在鼓勵和組織百姓進行春耕生產。去歲,廣東的戰局大致抵定,百姓們擺脫了平南、靖南兩藩和清廷官府的壓迫,重著漢家衣冠,于正月里便是喜慶非常。

  這幾個月,農忙早已開始。于潮州、惠州、瓊州以及廣東東部的諸縣,基本上還是一如平日里那般,百姓根據農時正常的犁地、育種、下種,按部就班的澆水、除蟲。最多也就是惠州那邊,由于戰事遷延到了二月,民間部分地區因此有了一些拖延或是干擾,可能會因此而影響到一些收成。

  “春耕深一寸,可頂一遍糞。春耕不肯忙,秋后臉餓黃。”

  “春天多鋤一遍,秋天多打一面。”

  “春來多捉一個蛾,秋后多收谷一籮。”

  根據這幾千年的農業生產經驗,中國的老百姓們早已總結出了太多關于農業的知識,并且通過諺語、民歌等諸多形式口口相傳,流傳至今。

  一如粵東,粵西地面兒上傳唱著同樣的歌謠。但是,比之去歲受到戰爭影響較小的那些地區,粵西可謂是遭受兵災的重災區,去年的夏種秋收很多地方因為亂兵橫行而荒廢了,百姓們吃著野菜、樹皮、草根度日者大有人在。甚至,這般都算是好的,若是吃了觀音土,多半也就看不到今年了。

  各縣官府還在竭力組織春耕,這些府縣的倉儲大多是在去年的征戰中用光了,只能靠著從廣州城里的繳獲以及那些新近收復的府縣倉儲來不斷調用。為此,連城璧早早的就開始了這項工作,并且在陳凱離開后便急急忙忙的出了廣州城,趕到肇慶府城那里坐鎮,甚至是親自下到各縣去督促生產。

  忙碌,是不可避免的,甚至為了盡快的多走上一個縣,熬夜趕路也是常有的事情。連城璧身體力行,粵西的那些文官們自然也不敢輕忽,一個個的也無不是忙得腳不沾地,眼巴巴的指望著夏收的時候能夠出些成績來。

  已經將兩廣總督做成了粵西屯田道,并且很有些樂此不疲。連城璧如斯,郭之奇那邊也沒有閑著,先是在廣州的各部明軍那里走了一遭,隨后有趕去了佛山,視察在當下對于他們同樣重要的武器生產。

  佛山,此地并沒有鐵礦資源,但卻是廣東最重要的鋼鐵生產基地。此間使用的原材料,來源于粵北、粵西的山脈,乃是在原產地進行過粗加工的粗鐵,通過西江、北江的水道運抵佛山進行進一步的加工。而加工所需的燃料,此間也沒有煤礦,而是憑著燒制木炭來完成的。于明清時,并非后世的工業化大生產,木炭也勉強可以勝任。

  這里放在后世并不是理想的鋼鐵冶煉基地,但是在這個時代,憑著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卻是足夠了的。

  郭之奇抵達此處時,此間的冶鐵生產還在恢復之中。說起來,去年的戰事對于此處的波及其實算不得有多大,真正規模稍大的戰斗只進行了一場,而且還是優勢明軍針對一支潰兵的半渡而擊,于本地的破壞其實算不得多大。但是,平南、靖南兩藩被連根拔起,他們曾經深入滲透的佛山冶鐵業不可避免的就出現了一定的混亂,再加上陳凱的重歸故土政策,大量寄居佛山的廣州百姓紛紛選擇了還鄉,相關產業的人力資源瞬間崩塌,也持續性的加深了此間的亂象。

  乘著馬車抵達,“孤村鑄煉”的盛景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原本記憶中那此起彼伏的打鐵聲變得稀稀疏疏,當年感受過的熱浪襲人,似乎也感受不到了,總覺得此間有一份冷冷清清的,讓人很是不習慣,或者說是讓人很不舒服。

  郭之奇疑竇叢生,下了馬車后就更是如此了。前來迎接的官吏見得督師大學士如此顏色,亦是滿頭的大汗,連忙湊上前去解釋起來,唯恐說得完了這責任就落到身上了。

  “稟告督師老大人,最近這些時日,各大冶鐵工坊的粗鐵庫存都用光了,有限煉出來的精鐵也都在打制兵器,只是已經后繼無力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為首的官員雖未明言,但郭之奇卻還是聽得個明明白白的,也很清楚真的是出了這等問題,那么其根源究竟在何處。

  “羅定州那邊的粗鐵還沒運到嗎?”

  《兩廣鹽法志》記載:“蓋天下之鐵莫良于廣東,而廣鐵之精莫過于羅定,其鐵光潤而柔,可撥為線。然其鑄而成器也,又莫善于佛山,故廣州、南雄、惠州、羅定、連州、懷集之鐵,均輸于佛山云。”

  鐵莫良于廣東,這話確是有些夸張了,至少在明朝的時候,閩鐵的江湖地位一點兒也不比廣鐵差,甚至更負盛名。不過,如其記述那般,佛山的粗鐵最多的源頭還是在羅定州,其次的是廣州府北部以及南雄這些粵北地區,至于惠州則只是補充而已。

  如今,南雄府、韶州府皆在清軍控制之下,清軍自然不會放任這等戰略資源隨便外流,尤其是明軍剛剛收復廣州,聲勢正盛的情況下;廣州府北部是戰線前沿,鐵礦開采和粗鐵冶煉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亦是不必提及;而惠州府那邊,尤其是蓮花山脈一帶的產能,這些都是優先供給潮州的;而僅剩下的,也是最主要的羅定州,那地方確實是在粵西明軍手里,韋應登和葉標兩部明軍鎮守當地,近來也沒有聽說受到了清軍進攻。

  “下官已經派人去向韋帥和葉帥請求增加人手采礦了,但是韋帥他們的回書上說前年虜師重奪羅定州,在那里就大開了殺戒。到了去年,西寧王殿下再度出兵,韃子又開始堅壁清野,組織當地百姓撤離。現在的羅定州人口損失很大,鐵礦開采就顯得力有不足了。”

  不得不說,這是現實問題,明清兩軍在粵西大地上你爭我奪,對于當地百姓的侵擾是最顯而易見的。就像是前幾年清軍幾次進攻潮州府,無論是陳凱用事之前,還是之后,百姓的人口損失是最不可避免的,比如耿繼茂兩征陸豐,海陸豐的百姓就多有被拉去填壕的……

  羅定州在這時代本就算不得富庶所在,多是以農業和鐵礦開采業為主。現在粵西普遍性的糧荒,即便是手里有閑人,也是優先要投入到農業生產當中去。畢竟,鐵這東西是當不得飯的,人總要吃飽了飯,起碼確保了不至餓死才能去干別的。

  “此事,老夫會修書一封與韋帥和葉帥,讓他們盡量抽出些人力來開采鐵礦。另外,陽江、清遠、連州等地的粗鐵你也要抓緊去催。”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話,官員立刻就應了下來,先把態度擺正了再說。但是接下來他便繼續把問題講了出來:“陽江那邊,據說李帥都是直接往海陵島那邊運的;而連州八排那邊,最近好像也有些曖昧,下官也不知道具體是怎的了,只知道那里的粗鐵和鐵礦從來都是陸陸續續的,可最近卻好像是斷了似的。”

  這里面肯定存在著問題,只是這些地方現在都不是郭之奇有時間能夠觸及到的。算算時日,陳凱可能快要回來了,不出意外的話,陳凱在鄭成功那里肯定能夠拿到一定的支持,這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問題。所幸的是,郭之奇在此駐足沒有幾日,在高州那邊作為張孝起的副手存在的周騰鳳便匆匆趕來了,總算是給他帶來了一個難得的好消息,讓他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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