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帝國再起 > 第五十三章 蓄力(三)
  一如后世的上班族,對于加班二字的怨念之深是不分古今的。馮澄世的加班令下達,軍器局內部當即就是哀鴻遍野。

  說起來,工匠們已經幾個月沒有旬休了,這樣的日子其中一些軍器局的老人兒并非沒有經歷過,但那可是每天每組鐵匠生產三個槍頭的時候,大伙都是有志一同的磨洋工,體力損失小,沒有休息日也未必過不去。可是現在是什么產能,每組鐵匠一天要打出六個槍頭,偷懶的空間被壓縮得幾乎為零了,體力消耗如此巨大,不讓旬休了,現在竟然在這個基礎上還要加班,這可如何得了。

  工匠們竊竊私語,彼此發泄著胸中的不滿,一人如是,眾人如是,再低的聲音只要有更多的人發出來也足以讓更多人聽到。而且隨著這些竊竊私語的增多,彼此之間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漸漸的,廠區似乎就已經快要被撐爆了。

  “嚼什么舌頭,叫你們干活就去干活,哪那么多廢話,找打是嗎?!”

  提著皮鞭,監工頭子,也是本院的匠頭王富貴人未到,聲先到,一聲暴喝響起,當即便打斷了眾人的牢騷。緊接著,人剛剛踏進了工區,二話不說,一鞭子就抽在了大門口工棚處的一個工匠身上。

  “媽的,還不去干活兒!”

  幾個監工緊隨其后,噼里啪啦的便抽打了起來。直到將所有工匠都抽回了工棚,看著他們不情不愿的開始工作,敲擊鐵料的聲響重新成為工坊的主旋律,他才哼了一聲,毫無顧忌的罵了句“賤骨頭”,繼而轉身離去,巡視其他各院的鎮壓情況。

  對于加班的不滿情緒被皮鞭強行壓制了下來,中左所軍器局全力開動,以著每人每日加班兩個時辰的工作量向著那遙不可及的目標前進。

  整個五月,新兵營的訓練在熱火朝天的展開著,鄭成功與劉清泰、佟國器二人的書信往來也越加緊密。到了六月,新的一批征收如期送抵,數量上比之五月時還要多上一些,唯獨就是征收送至之后沒有多久,福建本地的士紳便開始出現了前來中左所與鄭成功商議國家大事的風潮來。

  “敢問國姓爺近期有什么打算嗎?”

  “無他,保境安民而已。”

  “那么,具體的會如何去做呢?”

  “事關朝廷機密,并非某信不過諸君,實在是諸君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

  “……”

  又送走了一批士大夫,這些人無不是抱怨招撫銀的苛捐雜稅。對此的深惡痛絕在欲言又止之中試圖向鄭成功傳遞著他們的感受,希望鄭成功這個本地人外加上儒生的出身能夠與他們感同身受。

  說起來,福建的地方官吏們始終沒有把罪惡的雙手伸向這些士大夫,正是因為士紳是具有話語權的,在普通百姓中具有較高的影響力,是官府需要籠絡的階層。

  奈何,經濟形勢的變化從來都不是只有一種人群會受到影響,哪怕表面上官府將魔爪伸向了那些尋常百姓和商賈,看上去是無關士紳的事情的。可是,百姓口袋里沒銀子,士紳的店鋪就要關門;百姓大批逃亡,士紳家的地就沒人耕種、收獲;百姓聚眾造反,一旦劫富濟貧,殺起富戶來他們更是首當其沖!

  清鄭議和的事情,他們或多或少的都是知道些的。知道淺些的,無非是清廷拿鄭成功的老爹做要挾,逼著鄭成功“忠孝兩全”;而知道得更加清楚的一些,則也有聽聞過陳凱這個主戰派一直在杯葛招撫大局的風聞。

  就旁人看來,清廷是有誠意的,無論是本省官府的積極配合,還是清廷許諾的府縣,都是可以見得的;而鄭成功的那邊也在適當的時候釋放了徐得功,對于清廷的招撫做出了積極地回應。然而現如今招撫的局面不進不退,于他們看來,真正高興的只有陳凱和那些貪官污吏們,這些家伙們肯定是穿一條褲子的。

  “國姓爺,學生風聞陳撫軍富可敵國……”

  “先生此言,某確也聽聞了。”

  有了積極的回應,士紳當即便是一喜,哪知道沒等他繼續向鄭成功說及他的那些耳聞和聯想,鄭成功卻率先對其言道:“不瞞先生,陳撫軍當年之所以會南下投奔于我,還是因為當初陳撫軍的父輩與家父有舊,家父在北方的生意多受其惠。陳家嘛,呵呵,在大同府是有陳半城的說法的,店鋪林立,鄉間阡陌連州跨縣,用句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鄭成功興致勃勃的與他們胡說八道,這些士紳聽在耳中,看在眼里,自也免不了急在心中。

  只可惜,現在的局面是清鄭議和,可議和的事情卻始終無法敲定下來。假使他們為明廷說話,勸說鄭成功不要繼續議和,而是收復失地,那么如果鄭成功真的與清廷議和實現,他們就立刻成了反賊。反之亦然!

  話里話外的不斷套著,奈何鄭成功的理解能力似乎是真的有問題,怎么也聽不出來他們的意思,只是一味的胡扯,弄得這些士紳多有直接負氣而走的。

  對此,鄭成功并不在意,來的好生招待,走的贈送程儀,面子上的事情,鄭家是海商家族,從來都是刀切豆腐兩面光的,無論高興的,不高興的,總讓他們在禮數上挑不出個毛刺兒出來也就夠了。

  一切還都在竭盡全力的準備著,六月初三,早前前往日本的鄭泰帶著艦隊返回中左所。兄弟二人甫一見面,不需要任何寒暄他們便就著此行的事情進行了交流。

  “這次帶去的貨,在日本和朝鮮前后賣了二十五萬兩,還帶回了不少的硫磺、鹿皮、糧食等物。另外,田川小弟在長崎那邊搜羅了些倭國武士,這次也帶回來了。”

  日本是鄭泰此行的最重要目的地,關鍵還是在于日本、朝鮮、琉球這三國中能夠吞下貨物以及貨源都是以日本最多的。日本當前依舊是德川幕府統治,他們對鄭氏集團是存有極大戒心的。不過,有貨物運過去,大家一起賺錢就總是好事。

  賺了錢,收購了大批貨物,這都是在鄭成功預料之內的。倒是他那同母弟田川七左衛門,此番竟真的招徠了一批日本武士來,也是讓他不由得一笑。

  說起來,田川七左衛門的心思鄭成功是最能明白的。當初其母身死,鄭成功焚衣起兵,過了些時候隨著海貿的往來事情就被田川七左衛門知道了。殺母之仇,不夠戴天,于是“七左衛門詣扛戶,請赴明戮力成功,滅清以報仇”,并且多次致書鄭成功,要求回國參加抗清。但是鄭成功這邊出于德川幕府以及日本方面確實需要鄭氏集團的代表等緣故,并沒有同意他的要求。于是這些年田川七左衛門就一直致力于輸送人力、物資供應其兄,且維持組織海上貿易命脈的事務,今番亦是如此。

  “田川小弟是有心的,大伯母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

  鄭泰如是說來,鄭成功亦是點了點頭,落得一聲嘆息。隨后,鄭泰將關于日本和朝鮮的事情說罷了,鄭成功又提起了另外的兩件事來。

  “前段時間又有紅毛的人員跑到南澳,這次我派了船直接將他們送回巴達維亞了。”

  “哦,是巴達維亞那邊的人?”

  “不是,是大員那邊的。”

  “哦。”

  早前一段時間,臺灣的荷蘭人有無故進抵南澳的,為陳豹的南澳鎮截獲。這些家伙說是前來做買賣的,但卻不去中左所,而是跑到了南澳島。心思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荷蘭人的海上實力還是很強的,現在鄭成功的精力全在對抗清廷的上面,不愿多事,便將那些荷蘭人送回了臺灣。結果,前些時候,又有一批荷蘭人到了南澳島,自然是又被維護當即海陸安全的陳豹所截獲。

  南澳島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后世人有關于“守金陵者,不守淮湖則長江先險;守雷廉者,不守瓊崖則門庭受寇。夫南澳亦漳潮之淮泅、瓊崖也”的說法。更何況,此地即是中左所與香港、廣州之間的中轉站,又是廣州、中左所和大員三地之間的交匯所在,閩海、粵海以及臺灣之間,此處乃是極其重要的所在,荷蘭人屢次至此,所為者何,鄭成功自然不會沒有想法。

  鄭成功此言說罷,鄭泰自然明白這里面的門道,亦是不由得為之一笑。

  大員,是此時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在臺灣的殖民地統治中心,而那巴達維亞即是后世東南亞大國印度尼西亞的首都雅加達,在這時乃是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的總部。

  前后兩批荷蘭人都是從大員來的,第一次鄭成功直接送回了大員,但是這一次卻不遠萬里的送回了巴達維亞,說明白了,這就是在告訴大員的荷蘭人,沒事兒再敢過來瞎學摸,送你們回老家的心思還是可以有的。

  “對了,這次送他們回去,連帶著給巴達維亞的甲必丹潘明巖和顏二官也寫了書信,請他們幫忙聯系銷路——那些貨在庫房里堆了時間太長了。”

  甲必丹是荷蘭語首領的意思,在南洋實際上指的是南洋各地的華僑領袖,亦是葡萄牙及荷蘭在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的殖民地所推行的僑領制度的一部分。潘明巖和顏二官是巴達維亞地方的華僑首領,在南洋華商中也是很有影響力的,鄭氏集團從鄭芝龍時代對南洋的華人有著不小的影響力,鄭成功此舉一方面是傾銷貨物,回籠資金,一方面也是有著繼續加大他們在南洋華人中的影響力的用意。

  “此二人愚兄之前倒也有聯系,都是能在南洋與咱們一條心的人物。仔細說起來,其實南洋的漢人論勤奮不比在大明的差,可是那些紅毛、佛郎機們也正是利用漢人的勤勞來為他們制造財富,但卻不肯合理的分潤。”

  “哎,這也正是咱們大明的海上實力有限,沿海還好,到了南洋就顯得有些鞭長莫及了。”

  話說至此,也就到這里了,起碼現階段鄭成功滿心的都是驅除韃虜的偉業。更何況,如果不能從大陸持續性的獲取人力資源,那么就算是征服了南洋,他們也很難站穩腳跟。畢竟,現階段華人在南洋是少數族裔,是很難與受西方殖民者控制的土著比人數的。

  所幸的是,繼續收復失地的希望已經在眼前了,鄭成功與鄭泰談及了這幾個月來的變化,后者亦是欣喜非常,當即便將賬冊拿了出來,遞在鄭成功的身前,商議起了針對那些能夠成為軍需原料的貨物的分配事宜。

  倭鐵性燥,是故當時的日本武士鑄刀也多是使用產自中國北方的“唐鐵”和出自福建的“閩鐵”。而陳凱一手建立的軍器局有著極佳的生產能力,明軍在大陸也長期控制著沿海府縣,于是近來鄭泰在日本的采購也很少傾向于武器,而是將錢多花在了明軍不能自產的諸如硫磺等物。

  這一次的購進,德川幕府方面據說是并不太愿意的,但是看在大筆貨物交易的份上也就默許了鄭泰從日本購進大量的硫磺。

  硫磺是制造火藥的原材料,另外的木炭和硝石明軍都能夠自產,是故二人幾乎無需商議,那些硫磺就直接送往了軍器局在中左所的火藥制造工坊。

  一如當年在南澳島時,火藥制造工坊是遠離居民區的,為的就是以免出現不必要的傷亡。火藥制造是極其危險的,所有工匠都是擔著風險。

  此時此刻,從船上搬運下來的硫磺還在運往庫房的路上。火藥制造工坊那里,工匠們亦是在加班加點的趕制火藥。一排排的房間內,火藥工匠們滿頭大汗,但卻依舊是輕手輕腳的將木炭、硝石和硫磺研磨成粉末。隨后,按照《紀效新書》標注的比例,這些粉末被混合到一起,亦是輕手輕腳的用著木棍使它們分散均勻。

  火藥制造間如是,另一端的原料提純作坊亦是如此。旁的不說,烹煮得冒著氣泡的大鍋前,一個胖大工匠不時的將徒弟送上來的蛋清、蘿卜什么的送進去,用大勺攪動,再從鍋里掏出雜質,亦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絲毫分心。

  六月的閩南,正是酷熱難耐的時候,尤其是在這大鍋前,升騰的水蒸氣更是將溫度提升了一個檔次。胖大工匠站在大鍋前,旁邊還有一個學徒在旁扇扇子,可饒是如此,亦是滿頭的大汗顧不得擦。

  片刻之后,胖大工匠舀出了湯子,仔細的觀察了一番,確定了內里硝土的雜質已經過濾干凈了,便連忙喚來學徒準備下一鍋的提純。可是這邊剛一放松,脫水和疲倦席卷而來,胖大工匠一頭便扎到了鍋里。

  “師傅!”

  “快救人啊!”

  學徒們連忙上前,竭盡全力的將他們的師傅從鍋里拉出來。奈何,胖大的身子實在不輕,人好容易是拉出來了,可是鍋也掀翻了。

  接下來,濃煙蔓延,火藥制造工坊里當即便是一片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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