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夜清似乎是沒聽過學宮初試,蘇清淵眉宇間也有些詫異。
李夜清拱手回道。
“不瞞蘇兄,我確有明年考取上庸學宮之意,但這初試卻是不曾參加,也未曾聽過。”
“那便有些難了。”
“為何?”
蘇清淵從涂有紅漆蠟油的檀木案上捏起一枚青果,仔細地剝開外皮,同時回道。
“我也是來了玉京之后才知道,上庸學宮在春試前,各家名門望族子弟都會送上請書帖,由學宮統一考試,考過者在第二年春試中便可直接去參加最終考學,取第者便可成學宮學士。”
李夜清摸索著右手指腹道。
“如不過者,那邊便要和明年所有考生一起參與文試了?”
聞言,蘇清淵微微頷首。
“是,我幸得家父與觀棋先生有識,這才參與了初試,不必等明年參加文試。”
對此,李夜清若有所思。
上庸學宮的春試他是有所了解,先是文試,后是廟試,廟試便是在文廟中受祭酒考學。
文試無非是考帖經,論學和詩文等六個科別,但不同于廟堂的崇學署,上庸學宮文試中所選書籍并不只有四書五經,各類雜文策論也有覆蓋,每年所考科別也不相同,因此極難,而參與了初試的名門子弟便可略過這一關。
文試中得甲等者,即可參與祭酒先生的文廟考學,取第者便是學宮學士,地位與廟堂內閣學士相同,算從四品。
而得乙等者則是略欠一籌,可參與文科復試,復試相對則易,在復試中再得甲等,即可入學宮為弟子,繼續求學,但想成為學士便只能等二年后的春試了。
李夜清舉起手中四季茶敬向蘇清淵,賀道。
“那先預祝蘇兄在文廟考學中一舉成名,他日成了新晉學士后可別忘了我這鄙友。”
見狀,蘇清淵放下手中的青果,舉杯低了李夜清三分,回敬道。
“想必以李兄才學,文試定能奪得甲等,我在廟試中等著與李兄切磋。”
“謬贊。”
李夜清囅然一笑,飲盡了盞中茶水。
而蘇清淵也一飲而盡,他捏著空杯,用指腹擦去唇邊沾上的些許茶漬,有些詫異道。
“這茶竟有如此濃的果香,好喝。”
隨后他又為李夜清和自己續上了一盞。
“多謝。”
李夜清道了聲些,捏起茶盞道。
“這四季茶算是玉京江南道獨有的一品,其中用了銀針葉曬制的名諱茶葉和南藺一帶的蜜漿,還有一味葡萄和石榴,算是對應了四季。”
“葡萄和石榴?”
蘇清淵雙眉微微上挑,看著壺中的四季茶,有些驚愕道。
“這石榴到還好說,可這葡萄只在盛夏成熟結果,如今霜雪冬月,玉京城就算是在江南道上,又如何所得?”
“蘇兄有所不知。”
李夜清淺啜了一口盞中果茶,向他解釋說。
“朱府在玉京城外的玄浴山里建了一片好大的園林,園林四角都有高功布下陣法,再在園中挖出了一處火泉,因此不論四季,那玄浴山里的氣候都永遠和盛夏無異,這才能冬結夏果。”
說到這里,李夜清拿起一盤紫柿,剝開后淺嘗一口繼續道。
“每逢雅集宴會,朱府便差了下人去玄浴山里采摘鮮果,放在貼有炭符的槎車上快馬送進京城,這莽吉紫柿你在青州可未曾嘗過吧,吃一個試試。”
“真是奢華至極。”
蘇清淵接過李夜清遞過來的紫柿,只是苦笑一聲,卻沒有剝皮。
李夜清以為他是不曾吃過,因此無從下手,從他手中取來后用指頭用力掰開厚實的外皮,露出里頭雪白的瓣瓣果肉來。
“如此便能吃了,蘇兄嘗嘗,這果子俗名叫做山竹,也是江南道一帶特有的,但被一幫酸腐文人們吹捧,這才有了莽吉紫柿的雅名。”
不忍拒絕了李夜清好意,蘇清淵這才接過果子,咬下了一小口,頓覺清涼鮮甜,口齒生津。
“好吃。”
蘇清淵放下果皮,看向檀木案上擺著的都是些非時令的鮮果,玉京朱門的奢華由此可見一斑。
李夜清拿起一只楊梅放入口中,有些疑惑道。
“好吃為何不再吃一個?”
蘇清淵吐出了一口胸中濁氣,緩緩回道。
“實不相瞞,我這青州至玉京的數千里路,一路上見多了飽受災害的苦難人家,如若李郎也親眼目睹了何謂折骸入釜,易子而食,便可知人食人這三字的分量可不僅僅是古籍一頁,也就不覺得這案上鮮果有多可口了。”
聽到這話,李夜清拿著果子的手微微一愣,繼而放了回去。
他知道如今隴西道和北涼道深受災害,卻沒曾想到已經到了人食人的地步。
但蘇清淵是騎著驢從青州一路途徑風雨才來到了玉京城,他說的卻也不是作假。
想到這里,李夜清只覺得胸中悶堵,不再去看那檀木案上的貴重果蔬。
而這時,懸山閣中已有了二十多年青文人。朱郡馬向在座的年青才子們說學宮祭酒和一眾成名高士還需片刻才會到來后就離開了懸山閣,去浮白巷外早做迎接了。
此時閣中,首輔府出身的女君姜紙煙自然是最受追捧的對象,在她左右,有著許多年青才子向其舉杯交談,但姜紙煙卻有些心不在焉,頻頻看向其他地方,仿佛在尋找著什么人一樣。
在姜紙煙身側,也站著一位貌美的才女。
女子不過二八韶華,面如璞玉,梳著極高的流云盤發,修長的脖頸下是大方袒露的胸間溝壑,那雅紅的衣裙襯托的那一片雪白更加晃眼。
李夜清雖然不認得此女,卻也能猜出她就是如今朱府嫡系的長女朱紫萱。
這朱紫萱是當年前朝詩圣朱紫曦的直系后人,據說才華過人,八歲時就能將朱紫曦的《小雅集》倒背如流,這才被破例用了詩圣的紫字輩。
如今她在玉京文人中也極有名氣,留下了許多筆墨,與姜紙煙并稱兩大才女,玉京雙璧。
但姜紙煙多男子豪氣,詩文揮毫更為爽練,而朱紫萱則更溫婉,紅顏碧玉一般。
眼下朱郡馬走了,作為朱府千金的朱紫萱就承擔了活絡賓客氣氛的人。
而紅爐雅集的宴會尚未開始,朱紫萱便上前一步,用羅紗小扇掩面道。
“諸君,幸得今日亨嘉之會,趁著那些老學士還未到,我們不妨來玩個以詩文為主的行酒令如何?也權當是我們年青文人之間互相熟悉。”
此言一出,宴中的年青文人們都響烈的道了一聲好字。
這時,不知有誰問了一句。
“朱女君,還請問這行酒令如何玩?”
席間許多年青文人對于宴會中的投壺戲法,酒令流殤都屢見不鮮,但行酒令往往都是舉行者道出一個字或詞來,比如花、劍、美人、征戰,籍此讓席間文人作詩,若誰對不上則就要罰酒一杯了。
聞言,朱紫萱掩面輕笑,回道。
“今番我們玩些不一樣的,諸君都是才子中赫赫有名者,飽讀詩書,可隨意發揮,或是贊宴會之景,或是贊霜月冬雪,或是道心中抱負都可,一人寫完,就由我這懸山閣中的精怪指定下一位是誰作詩,但詩句落成后卻要讓在座其他文人評分甲乙丙等,若是評不到乙,則就要罰酒。”
聽到這行酒令的規則,眾人也都沒有異意,齊齊稱好。
見眾人都同意,朱紫萱撫掌讓侍女拿來了好些筆墨和一盞用以計時的香燭。
等每人面前都擺了筆墨后,席間一位穿著綠袍的年青文人帶頭道。
“既然行酒令,我等也不好喧賓奪主,還請朱女君先作詩一篇,供我等品鑒才是。”
說話者名為呂元昌,是玉京文人中小有名氣的一位,曾在上庸學宮的陳文士身邊學習過兩年。
聽到這話,席間眾人也都紛紛起哄,讓朱紫萱作這紅爐雅集的頭一篇。
而朱紫萱淺淺一笑,也不推卻,讓侍女取來筆墨,點燃刻漏香燭。
這計時法在玉京極為常見,燭燃一寸,那置放于燭身的銅鈴便會響動。
眼下朱紫萱揮毫潑墨,顯然胸有成竹,不待鈴聲響動就寫完了四句詩詞。
隨后梁上的一只精怪瑞獸就飛到了席間,大聲朗讀起朱紫萱的詩,是謂之:
陂陀梳碧鳳,腰裊帶金蟲。
杜若含清露,河蒲聚紫茸。
月分蛾黛破,花合靨朱融。
一詩罷,那穿青緞袍的李觀隱便起身贊道。
“朱女君詞藻華美,詩詞間道出了朱門女子之美,真是文采斐然,雖多了匠氣,缺些韻味,但仍然可得甲等。”
李觀隱是崇學署祭酒之子,在玉京城的儒門中極具名氣,遠非此前那呂元昌可比,而且與在座文士交情甚好,早在紅爐雅集前就頻頻舉辦宴會,邀請遠道而來的學宮初試子弟赴宴,對在座眾人也極為熟悉。
聽了李觀隱的評分,席間年青文人們也都評了甲等,給足了這位朱女君和玉京朱府面子。
朱紫萱掩面輕笑,向著眾人道謝。
蘇清淵閉眼聽了聽,隨后詢問起李夜清道。
“李兄,你如何看這詩。”
但李夜清卻反問了一句。
“蘇兄又是如何看的?”
蘇清淵搖搖頭,低聲說道。
“詞藻華麗至極,奢華虛浮,難為雅作,更不值眾人如此追捧。”
對此李夜清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多說些什么。
隨后,那瑞獸在席間飛了一圈,竟然落在了姜紙煙的面前。
當即,在場的文人們都撫掌笑了起來,連連請姜紙煙作詩,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玉京雙璧斗詩,到底誰更才高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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