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玄鎮妖師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百鬼
  落雪蕭蕭而止,月蔽墨云間。

  天上星相泛著微光,可其中卻有一顆妖異的星辰藏于眾星之間。

  但人間燈火已經闌珊葳蕤,奪人眼目,眾生又哪里會去留心天上的星幕。

  在棲霞寺旁有香笈坊、入宛坊和彩墨坊等坊市,也算得樓觀對聳,流金淌銀之地。

  幾處坊市不似京城中設有宵禁一說,因此往往都會熱潮綿延至翌日天明,常有夜會攤案還未撤走,做早食的鋪子就已掛幌開門的景象。

  已至亥正,只是這幾處坊市離玉京城有著些許距離,并不能聽見玉京城中譙樓的鐘聲。

  不過每逢正時,棲霞寺里的僧人也會敲響銅鐘,梵音綿延數里也不會停歇。

  ……………

  鐺、鐺、鐺。

  徐之云方才走進香笈坊的坊市之中,就聽見棲霞寺里傳來了悠長的銅鐘聲。

  她看向熱鬧的坊間夜市,千盞燈火將整個坊市都映照的極為亮堂,無數鋪子前的燭光混淆在一起,好似給夜幕下的坊市披上了一層昏黃的紗。

  徐之云沿街踱步,不覺間就出了些汗,坊市中喧鬧的人氣從窗中涌出,好似寒夜里的熱浪,將空氣都幾乎扭曲了。

  香笈坊南北坊道不過三里,棲霞寺的銅鐘梵音聲未絕,徐之云就已經走出了坊牌,在香笈坊之后的就是彩墨坊。

  比起香笈坊的夜市,彩墨坊則熱鬧更盛。

  葳蕤燈火中是繁華的夜景,除卻閑逛夜市的游者行人外,還有敲鑼打鼓的樂者,扯著嗓子叫賣醪糟燒和酒圓子的商販,高樓紅袖里的歌妓只穿著一抹青紗,露出胸口和大腿的白膩,撫琴唱著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再往前走去,還能瞧見古桑樹下的說書匠人,披著單薄灰襟直踱,手執驚堂木,肚里故事仿佛車載斗量一般,怎么都傾倒不盡。

  彩墨坊中市井嘈雜的人聲,好似都隨著喧鬧人氣一起揉進了徹夜燃燒的燈油里。

  徐之云在彩墨坊里走了半晌,卻沒見著李夜清,也不知他和那白雀去了什么地方。

  也許是走的路多了,她在一處兜售酥酪羹的鋪子前停下。

  鋪子商販是個笑容滿面的老者,但奇怪的是這霜寒月里,老者卻只穿著單薄秋衣。

  酥酪羹的攤案上鋪墊著一層厚厚的藍布,七八個粗瓷碗里盛放著紅黑一團的佐料,或許是夜色隱晦,燈火昏黃,并不能看清里面是些什么。

  老者用單薄秋褂擦了擦手,殷勤笑道。

  “姑娘想吃些什么?”

  這一笑,他臉上的褶皺都堆在了一處,加之天寒,老者更是面色慘白,說不上來的奇怪。

  “一碗羹湯便好。”

  徐之云向上拉了拉衣袖,露出纖細的皓腕,她看向正在調羹湯的老者,不禁問道。

  “老先生,這寒霜月里您只穿著單衣,不覺著冷嗎?”

  “寒霜月?”

  老者將爐火上的銅爐提起,一注晶瑩的滾水沖入粗瓷碗中,冒出了滾滾熱氣。

  羹湯中佐以甜糯米、芝麻、葛根粉、紅豆、山蒼子和蓮耳。

  不多時,老者擦凈粗瓷碗的邊緣,隨后就將一碗甜羹湯擺在了徐之云面前。

  “都已經是寒霜月了?姑娘,今歲是哪一年哩。”

  “麟功二十一年呀。”

  言罷,徐之云用羹匙舀了一勺甜湯,淺啜后只覺香氣濃郁,甜湯順著喉嚨滑入肚腹中,不禁讓人全身暖烘烘的。

  可惜的是這老者兜售的羹湯雖然滋味極好,但彩墨坊上行人川流熙攘,卻不曾有人為此駐足。

  喝了半碗,徐之云只覺得腹中沒來由的涌上了一股腥氣。

  她放下手中的粗瓷碗,站起身來后卻見那老者還在碎碎念念,莫約是在說什么今年都已經是麟功二十一年的話。

  老者面色慘白的嚇人,念叨的聲音越來越快,徐之云見狀,后背不禁沁了一層細密的毛汗。

  她再轉頭看向彩墨坊里,不知何時起,那滿街的行人都漸漸消失了,只剩下各處鋪子店家還是吆喝。

  不曾起夜風,但坊市滿街的各色斑斕招子幌子卻都在搖曳。

  整條坊道上掛起的白皮燈籠泛著幽幽的光亮,好似給彩墨坊蒙上了一張戲紙。

  賣酒的博士、打赤膊的行者、撐著油紙傘的游人俱都和那兜售羹湯的老者一樣面色慘白,天地間的諸般眾生都好似戲臺幕后的紙人。

  喧鬧的人氣也在潛移默化間變作了深入骨髓的涼氣,坊市勾欄人眾最多,卻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徐之云看的脊背發涼,快步往回走去,可原本只有一二里的坊道,卻怎么也走不完。

  前方白紙燈的燈火通明,隨著坊道一直延伸出去,仿佛沒有止境一般。

  原本在這三處坊市里都能瞧見棲霞寺和雞鳴古山的輪廓,可徐之云走了許久,都沒有看見半點寺廟里的燭火。

  相反的是,雖然沒見雞鳴山,可在彩墨坊的左側,卻也有著一座隱匿于夜幕中的深山,山頂似乎有座神祠,在夜色里泛著微光。

  而倏忽間,身后彩墨坊中喧鬧的市井聲也歸于沉寂,濃濃的夜霧從勾欄瓦舍間涌出,將整座彩墨坊都暈染成了一片混沌。

  徐之云漸漸的看不清遠處的燈火,她緊張地攥緊了雙手,指甲都刺到了掌心。

  梆梆!

  突然夜霧里傳來了兩聲打梆子的聲響,那鑼槌如同敲在了徐之云的肝膽上。

  “夜雨陰潮,防水防盜!”

  “小心燭火,緊閉門窗!”

  打更人的聲音打破了夜里的沉寂,悠遠綿長,由遠至近,可現在明明還沒到一更天啊,譙樓里的打更人又怎么會敲著梆子穿街走巷。

  徐之云左顧右盼,卻不見了來時的路,更不知應該走向何處,只有那深山上的神祠亮光與山腳下的兩間鋪子燈火能照亮一旁的闌水和廊橋,似乎已經是出了彩墨坊的地界。

  左側的鋪子青磚灰瓦,黃布招子斜掛在門口,上面寫有香鋪二字,店中坐著一個老翁,此刻正扶著木案昏昏欲睡,右側則是一間酒肆,埋著七口半截入土的大紅酒甕,不見賣酒的博士。

  而上山的山門就夾在這兩間鋪子之間,山門是紅梁木修的,并未請高手匠人雕刻,質樸無華,甚至連個牌匾都沒有掛上。

  徐之云感覺自己好像迷了路,因此上前詢問起香火鋪子的老翁道。

  “老先生,請問這里是哪里?”

  聞言,老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道。

  “霧野山啊,小姑娘是來上山拜神的吧,不巧哇,前些時日山上的神祠被貴人出資修繕了,這兩日拜不得神。”

  “霧野山?”

  徐之云不禁疑惑,她也來過幾次棲霞寺,可從來沒聽說過這附近有什么霧野山,更不用說山上的神祠。

  鬼使神差的,她卻離開了香火鋪子,不自覺地朝山上走去。

  可徐之云卻沒注意到,香火鋪子里老翁身旁所掛著的黃歷上赫然寫的是麟功三年。

  ………………

  霧野山的山梯由青巖鑿刻,清冷的月色灑在青石的凹縫里,映著森然的水光。

  不知在山梯上走了多久,徐之云身后的鋪子、燈火、闌水都在霧氣中揉成了一團混沌。

  只有山梯兩闕的桃林是這一片濃墨中的緋色。

  大玄三月素來也稱作桃月,在浮玉山的山腰上就栽種了大片的桃林,每逢三月,桃花緋如烈火,令人流連。

  可眼下明明是霜寒月,又怎么會有桃花綻開,而那兩闕的桃林看上去也不見絲毫的生氣。

  徐之云走了片刻,發現前面有一座供人歇腳的六角小亭。

  而涼亭中走出了一人,此人作書生打扮,頭戴冠巾,著翠綠長衫,在身后還背著一只紅木制的書箱。

  書生瞧見了徐之云,三步上前后叉手行禮道。

  “姑娘,敢問這里可是庸都?”

  他口中的庸都位于大玄西陲的蜀地,以前曾是舊朝首府,底蘊甚至比起玉京城更加悠久,但在大玄建國后,定下了玉京為帝所,舊朝的庸都就成了輔都。

  徐之云后退了兩步,繼而回答道。

  “庸都?這里是玉京城。”

  “什么?!”

  面色慘白的書生聽到這不是庸都,急忙上前追問,可他一個踉蹌,那脖頸上的頭顱竟然掉了下來。

  感覺自己的頭顱掉了,書生俯下身子去摸索頭顱,而就在他彎腰的一霎那,在他背后的那個書箱中竟然也轱轆轱轆滾出一個圓滾滾的物件,好家伙,也是顆血淋淋的人頭。

  書生慌了神,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該撿哪顆人頭。

  而徐之云更是瞪大了雙眼,想大聲呼救,可到了嘴邊卻成了無聲的呢喃,她喉嚨里好像被人塞了一塊冰,一直涼到了肚腹。

  在山梯兩闕的桃林中,有著更多身影逐漸浮現。

  先是在彩墨坊里兜售羹湯的老者,他捧著一碗甜湯,可甜湯里的佐料卻不是糯米和紅豆,而是沉浮著碎骨和穢物,猩紅一片。

  還有粗布麻衣的挑擔貨郎,兩頭的擔子里挑的全都是人手人腳。

  佝僂著身軀的老婦人,手中拄著的是串糖葫蘆的扦子,可竹簽上穿的不是山楂和糖霜,而是一顆顆血絲密布的眼珠。

  也有膘肥體壯,圍著油膩長褂的屠夫,他手里攥著的剔骨尖刀明晃晃、亮堂堂,緊接著一刀就刨開了自己的肚皮,一刀下去,心、肝、脾、肺、胃嘩啦啦地滾落了一地。

  眼前的景象仿若成了人間煉獄,漫山遍野的倀鬼摩肩接踵,張牙舞爪。

  整座霧野山上冥火幽幽,妖氣沖天。

  如魑魅魍魎,百鬼夜行!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