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功二十一年初,大寒,雪覆麓川。
大月氏位于大玄國疆土以西,左銜烏桑國,右鄰象番國,都是妖魔橫行宗族祠廟的腌臜地界。
近年來三家兵馬屢犯大玄邊境,妖魔成群傷人性命,麟功圣人御駕親征,攜上京十二衛,神機營,五軍營,三千營等,浩浩蕩蕩發兵三十萬征剿大月氏,讓那異邦見識何為吊民伐罪。
麓川。
五軍營麾下四司小旗的十數名軍卒托著傷痕劍創交錯的重甲向不知有多遠的老營匯合。
前些日子被大敗的大月氏部族,他們疆域內的妖魔竟在數營匯合時突然殺出,雖然最終被悉數殺滅,但不知多少小營與圣人所在的老營失散。
莊柏是這支小旗的領頭,他盔甲下的手臂和腰腹間都纏滿了醫草布帶,手中拄著一桿大旗,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緩緩前行。
眼前一片白茫茫,嶙峋的惡山擋住了眼前的去路,西境多絕地,大寒時節下更是難以前行。
莊柏抿了抿干裂泛白的嘴唇,轉身看向后面互相攙扶的眾人。
“都快些!這樣行軍的速度,還要多久才能和老營匯合?!”
十二名兵卒身上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前日拼殺完后他們就與五軍營斷了聯系,整個四司幾乎都死絕了,好在晚間東邊老營升起了指明的焰火,這也讓他們這些散落的部隊得以往老營的位置靠攏。
兵卒們已經在雪地里負傷走了整整兩天,走時十九人,可現在就只剩下十二人了。
“等過了這眼前的山,”莊柏攥緊了手中的旗桿,“興許就能見到老營了。”
這桿旗幟是四司掌管的勇字旗,見旗如見四司。
十二人稀稀拉拉地緩緩前行,等上了麓川山林里,夜幕低垂,一輪清月懸在山角,俯瞰人間清冷。
在山中一處避風的石壁后,莊柏升起了一處篝火,十一個凍得哆哆嗦嗦地兵卒靠近火堆旁取暖。
兵卒們的臉色已經鐵青,仿佛眼一閉就再也醒不過來,他們熬過了最難的戰爭,如今卻眼睜睜地要死在班師的路上。
勇字旗靠在石壁上,夜間的山林里也是白色一片,偶爾有枝頭積雪落地的聲響。
莊柏瞇著眼,腹部餓的疼如刀絞,可這陣兒勁過去后,便只剩下行將就木般的萎靡。
隨軍的干糧早就吃的干凈,就連牛皮刀鞘都被胡亂煮著吃了。
他突然想起入山時倒在雪坡上的那個少年兵卒。
街肆古書里記載著易人而食的詭怪故事,都說人餓極了便形同野獸。
可真正上過戰場,受過圍剿的老兵們都知道,人餓到了那個程度,一只腳早已經踏入了城隍廟,哪還有那個氣力去撕扯活人血肉。
臨近莊柏的一個老兵艱難撐起眼皮兒,見莊柏用短劍搖搖晃晃地撐起身。
“莊百長,你,你這是去哪兒?”
“找吃的。”
隨后莊柏的身影就被麓川的黑夜吞沒,這天寒地凍的野地,去哪里能找到吃食,老兵也沒有力氣去阻攔莊柏,翻了個身又沉沉閉上雙眼。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股肉香在篝火上彌漫開來。
問見香氣的兵卒們紛紛爬起身來,只見篝火上架著幾串肉塊正在炙烤。
不等肉完全熟透,這幫餓極了的兵卒就上去顧不得燙的厲害,抓著就往嘴里塞。
“他們死定了。”
畫境中的石壁旁,李夜清負手看著這封書信中記載的事跡,不免搖搖頭。
筆妖昌化則有些好奇地詢問道:“李君這是為什么?明明他們都吃上了肉,怎么還會死?”
李夜清輕嘆道。
“虛弱成這樣的人,腹部五臟神都頹到了極點,對于這場的癥狀往往要以溫熱清湯慢服,等滋養兩三日,再以肉食補之,這才是重塑五臟靈火的法子,可現在這樣的天氣,他們的五臟腸胃又怎么吃的消這剛從火上取下的滾燙炙肉,只是以這拼命的勁頭一味胡吃海塞,不多時就要被燙爛了心腹。”
李夜清話音剛落,只見莊柏連忙上前想去奪下他們手中的肉。
“你們想死嗎?!”
可這些餓瘋了的兵卒哪里肯聽,當下就將莊柏推了個踉蹌栽倒在地,瘋狂又貪婪地往嘴里塞著炙肉,未瀝干的血水混合著肉汁從嘴角滴落。
沒過多久,那些兵卒們就捂著肚腹,疼地滿地狼藉,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吞咽著積雪,兩兩相激之下,登時就去城隍廟報道了。
沒有動那些炙肉的老卒搖了搖頭,看見莊柏腰間被血染紅的短劍,口中念了兩聲報應,也靠在石壁上沉沉去了。
“咿呀。”
筆妖昌化圍著畫境里的這些兵卒飛了兩圈,突然明白那老兵卒說的什么報應。
“李君,他吃的不會是………”
李夜清按下了亂飛的昌化,頷首回道。
“是人。”
畫境中的場景隨著文字的消散而逐漸變化,李夜清先前還奇怪,為什么莊柏寫給孟梠的家書里,前半段訴說境遇歸期,后半段卻成了行軍途中這樣的慘案。
直到看見莊柏癱坐在石壁前,哆哆嗦嗦地從懷中取出炭筆草紙,在行軍途中的這些事情悉數寫了下來。
或許是將家書和行軍書疊在了一起寄回,這才被昌化全都抄了下來,李夜清如是想到。
畫境中的畫面到這里就停止了,等復又清明后,只見莊柏一個人拄著四司的勇字旗在積雪的麓川山林間艱難前行。
等翻過這座山就能見到圣人的老營,這個念頭一直支撐著莊柏向前前行。
麓川綿延十數里,積雪大寒,道路險阻,絕地尤甚之。
莊柏也不知走了多久,從青日高懸走到新月低垂,恍惚間,前方響起一聲炸雷。
循聲望去,只見眼前的山檐落下了數道霹靂。
雷光中有一女子身披白衫,如素裹銀裝,額上系著殷紅的抹額,手中橫握著兩柄尖叉,竟是在和這天雷斗狠。
麓川響起這般大的動靜,驚地山中蟄伏的走獸飛禽都離了巢穴。
莊柏也是一時間看的呆了,但身居四司行軍校尉的他還是將行軍冊拿了出來,強忍住凍得冰冷的手,將眼前大妖渡劫的場景記了下來。
和雷光廝殺了許久,那女子卻不見地下有雷火涌出,只聽得一聲慘叫,雷火灼燒了她半邊身子,接著被巨雷劈中,響聲震天。
隨后周遭的一切,麓川的素雪,低垂的夜幕,與雷光搏斗的女子,倚靠旗桿的兵卒全都揉成一團,氤氳在墨色中。
那些昌化用妖氣抄在畫卷上的字跡也隨著畫卷的復原而漸漸消散。
倏忽間,麓川的畫卷又變回銜蟬居的內室。
李夜清雙目微斂,神識從畫卷中回歸本身,他望了眼攤在書案上的畫軸。
不知何時,墨洗,硯青,屈知章它們全都圍在了李夜清身側。
緊接著昌化的妖氣也從畫卷中飛出,落回了自己的本體毫毛筆中。
這便是那封家書和摻雜著行軍冊里的所有文字了。
行軍,大寒,食人,物女。
這一個個字眼都令李夜清心神一顫,年少時遠游他有白澤和黃廣孝兩大當世絕巔的修行者相護,自然不會碰到這大玄疆域外的危險。
就連在桃止山下,李夜清也只不過是在桃夭夭的陪伴下等候罷了。
可莊柏的這本行軍冊,寥寥幾筆就囊括了大玄國外妖魔橫行地慘狀。
而畫卷最后出現的白衣女子,從她頭戴紅綢,手持雙叉與天雷斗法的模樣,李夜清也能看出她就是莊柏寫在行軍冊中的物女。
定了定心神,李夜清看向擱在筆海里的昌化。
“昌化,還記得經文中的妖怪物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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