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清二人跟隨著藕色裙衫的少女,將走馬燈的回憶一幕幕閱盡。
開元二十一年,四月仲春時節,大玄最宜行婚嫁喜事,近來玉京繡衣坊接下了多達百件喜服定金,其中不乏王公貴族。
藕衫少女剛進入繡房等候下人更衣,涼國公就滿臉憂色的從朝中回府。
這位征戰一生的武將年逾五十卻依然端的是龍驤虎步,不怒自威。
“這些紅妝都撤了吧。”
涼國公揮了揮手,府中仆役雖然難解其意,卻依然將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和腰間的喜慶紅綢都收拾了。
藍夫人惴惴不安地上前問道:“朝會都說了些什么?”
“北疆蠻子攜四十萬大軍南下,已然跨過長城,大戰在即,我馬上就要回營指揮三軍北上抗敵,這是圣人的旨意。”
涼國公剛要解開錦袍去更換甲胄,忽然想到了什么。
“莘兒的繡服我已經差人去繡衣坊取來,但婚期恐怕要等我與楚將軍出征歸來。”
涼國公口中的楚將軍是大玄武將新秀,剛及元服就已在邊疆立下赫赫戰功,更是飲馬瀚海,勒石燕然,深入漠北三百里,朝中上下都一致認為他有望封狼居胥,成不世功名。
而他與涼國公家千金青梅竹馬,更是玉京城中一段佳話。
藍夫人捂著心口,默然頷首。
………………
走馬燈中的時辰變化隨執念而運轉,只是轉瞬之間就已明月高懸。
玉京城中燈火葳蕤,滿城紅綾高懸,隨仲春夜風飄搖。
城中男兒已經盡數出城等候,三軍將士為保家國疆土不受蠻夷侵害,為保家人妻兒不受戰亂之苦,他們被堅執銳,手提三尺長劍,準備奔赴千里之外的沙場。
紅綾燭火下,玉京城外矗立著金戈鐵馬。
繡房之中,穿著白衣的少女在銅鏡之前丹紅描唇,臉上未著粉黛卻依然眉目動人。
李夜清作為旁觀者,只是靜靜地目睹著眼前的一切。
白衣少女想到父親與郎君即將浴血沙場,不由得眉目間布滿憂愁。
將眉筆擱置在銅鏡前,少女將紅色繡服披在白衣之上,提起紗燈就向玉京城外走去。
徐運正看的出神,李夜清一把拎起他,跟隨著眼前的紅衣一同向城外走去。
玉京城中的朱雀大街上,陡然亮起了一盞紗燈,宛若一只照夜清泛著微光。
穿著紅衣的女子提燈行走在通往城外的官道上,隨后是第二盞,第三盞…………
伴隨著滿城飄搖的紅綾,青絲細雨下,百襲紅衣手提紗燈出城送良人奔赴疆場。
夜色之外,玉京城門前微風吹起,細雨中那一襲襲紅衣與將軍對望,相視無言。
縱然心中有千般不舍,但世間之事難有兩全,兒女情長面前也絕不能負家國大義。
大玄最年輕的三品將軍望著眼前的紅衣,最終在軍鼓的響聲中戴上戰盔,踩蹬上馬。
此一別山高路遠,只怕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時間恍然而過,凱旋之期卻不曾等得將軍歸來。
城外紅衣便日復一日的提著紗燈靜靜等候。
思念與擔憂將青絲染成白霜,最終掩藏在玉京城外的一株株桃樹下。
走馬燈中已過去數年之久,但對于李夜清這樣的旁觀者來說不過是半刻而已。
畫面戛然而止,四周的一切都漸漸暈染成黑白二色。
李夜清看著周遭道。
“想必這就是玉京城外,坊間口中嫁衣女鬼的執念所在。”
“那你要怎么做?”徐運聳聳肩,“總不能一直困在這里吧。”
李夜清將按在繡冬刀柄上的右手放在了身后卷軸上。
“當然是替她們解了執念。”
話音未落,李夜清就取下卷軸,凌空揮開后,一道道青光自圖中彩繪里飛出。
而隨著卷中的青光逸散開來,四周的黑白畫面又逐漸染上顏色。
李夜清二人遠遠的站在城外,那一襲襲紅衣依舊在手提紗燈。
仲春雪落,夜霧乍起,紅衣手中的紗燈仿佛替疆場中的將士,替大玄男兒指明了回家的道路。
霧色中恍若有戰馬嘶鳴之聲響起,一匹,兩匹,三匹………黑色的人影騎在馬背上緩緩向玉京城中走來。
“這是怎么回事?”
徐運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向身旁的李夜清。
“境中化境,旁門左道的微末術法,”李夜清的面前攤著青色的畫布卷軸,“雖然做不得真,卻也能慰藉人心,解得執念。”
霧色漸漸褪去,人影卻消散不見,只有將軍騎乘的戰馬步履踉蹌而歸,座上之人早已埋骨沙場,只載著將軍生前披掛和英魂回鄉。
漫天飛雪中,老馬鞍上的染血征袍如一點絳紅。
那玉京城中的紅綾也逐漸化作白綾飄搖,城頭雪落,蒼涼的大玄軍鼓在雪中響起。
城外女子盡皆褪下身上紅衣,身著白衣縞素迎將士英魂魂歸故里。
老馬識途人未歸,嫁衣未成縞素裁。
在畫境的最后,藍莘莘捧起那件染血的征袍,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李夜清,微微一笑后身軀化作點點熒光消散。
不僅僅是藍莘莘,那些身著白衣縞素的女子全都化作熒光,飄散在玉京上方,與將士英魂一同護佑著大玄。
李夜清面前的青色卷軸緩緩收起,四周的畫面也隨著霧氣和熒光逐漸褪去。
但那件征袍卻隨風飄舞,最終落在了李夜清的手中。
再回過神時,哪里還有什么嫁衣,落雪和紅綾,眼前的不過是祠廟中的無名將軍牌位和落滿灰塵的供奉香爐。
“這里不是祭祀野仙的淫祠,而是當年圣人為北征將士親手立下的衣冠冢。”
李夜清將征袍折疊收起,卷軸也掛回身后。
“如今麟功圣人遠征大月氏即將凱旋,城中歡迎氣氛濃厚,因此勾動了此間未消的執念,這才有了他們口中的嫁衣女鬼。”
用祠廟中的木帚掃凈了供案上的灰塵,李夜清從香筒中取出了三柱檀香,雖年月已久,卻仍未受潮。
徐運揉了揉鼻子,因為香灰打了個噴嚏后說道。
“那城里死的那些人,也不是被嫁衣女鬼害死的?”
“自然不是。”
言罷,李夜清凌空繪制了一道灶火符將檀香點起。
清香自祠廟衣冠冢中裊裊升起,林間的霧氣也消散了。
一輪明月高懸,俯瞰著人間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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