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桓范就后悔了。
他和何晏爭吵實在沒有意義。
何晏只是一個教軍中將士識字的閑人而已,影響不了天子,就算說服了他又能如何?
相反,自己失態,只能證明自己的虛弱和無能,被擊中了軟肋,卻無法反擊,只能虛張聲勢。
這次來行在,本想說服天子,結果一事無成,反被天子和一群年輕人沖擊了一番。何晏幾乎是唯一一個愿意與他討論儒學的人,其他人連提的興趣都沒有。
他們討論的學問,他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
這也讓他意識到一個問題。
讓天子班師是不太現實的,天子就是要遠離洛陽,遠離朝中大臣可能帶來的掣肘,在這里完成玄學對經學的替代。
大魏接過了大漢的天命,玄學也將接過經學的天命。
而這個希望,就落在夏侯玄的身上。
天子說,希望夏侯玄成為大魏的賈生。
這可能是這么多壞消息中,唯一一個不那么壞的消息。
星空之下,桓范沿著淺淺的河水走了很久,最后決定聽天由命。
大勢如此,不是他能挽救的。
與其與天子爭論,不如做好自己的事,盡可能幫他們一程。
第二天一早,桓范求見,準備返回洛陽。
秋收即將結束,司徒府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他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
曹芳答應了。
他還告訴桓范,剛剛收到征北將軍劉靖的消息,雁門、云中一帶的鮮卑人入侵被殲滅后,上谷、代郡一帶的鮮卑陸續遷入,很可能會在秋冬之際犯邊。
因此,他已經要求并州刺史鄧艾、中壘將軍夏侯績做好迎戰的準備,曹羲也將率領北軍趕往太原,與中堅將軍曹興協防,隨時準備增援。
司徒府要做好糧食轉運,保障后勤。
桓范有些擔心。
如果北軍也趕去太原協防,天子身邊只剩下武衛營,安全有保證嗎?
曹芳哈哈一笑。
且不說武衛營有三千精銳步卒,還有數百騎士,足以壓制劉寬任何企圖。劉寬部的精銳騎士也將隨曹羲北上,蒲子只剩下一些老弱,能有什么威脅?
桓公盡管放心回去,天塌不下來。
桓范一開始沒多想,告辭出帳之后,才意識到這句話背后還有話。
天子說天塌不下來,所指也許并非蒲子,而是豫州。
不過想想也是,天子兵權在手,四征將軍有三個是他親手提拔的,還有一個是宗室中最優秀的人才,汝潁世家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僵持到現在,他們不是也沒敢親自跳出來嘛。
——
桓范起程的時候,正好曹羲也起程趕往太原,兩人得以同行一段路程。
比起鐘會、何晏等人,曹羲話不多,態度也極好。
對桓范的擔心,他表示理解,并贊嘆桓范的忠貞,敢于直諫。
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多的意見。
對天子提倡的玄學,他聽說過一些,只是不太懂。傅玄、杜預、嵇康都給他解釋過,他也花了點心思,試圖去理解,但是很遺憾,還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是有一點,他相信天子,相信杜預等人研究的技術能讓他打勝仗。
他對桓范說,你那天在杜預家里遇到的年輕人中,有一個叫程壹的,最近在研究冶鐵,復原了蒲元的技藝,打造出了可以與蜀軍相媲美的戰刀。
桓范很驚訝。
諸葛亮治軍時,用良匠蒲元打造兵器,所造的環首刀最有名,號為神刀,能劈開魏軍的鐵甲。用來打造矛戟和弓弩的箭矢,殺傷力更強。而用這種技術打造的鎧甲,則更為輕便堅韌。
諸葛筒袖鎧已經成為大將們爭相收藏的珍品。
魏蜀對陣時,魏軍吃了不少苦頭。
鹵城一戰,司馬懿被斬甲首三千,就是吃了軍械的虧。
如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居然復原了蒲元的技術,補全了魏軍在軍械上的短板,可謂大功一件。
見桓范不信,曹羲讓人取來一口環首刀,讓桓范親自試一試。
桓范也是統過兵的人,上手一試,就知道曹羲所言不虛。
“怪不得天子安住蒲子,原來我軍竟有如此精良的裝備。”桓范感慨道:“這么說,平吳滅蜀,近在眼前了?”
“平吳的關鍵在船,這件事要由征東將軍完成。滅蜀么,等太初在關中改制完成,就可以提上日程了。至于是天子親征,還是由征西將軍完成,眼下還不好說。”
桓范眨眨眼睛。“太初的才華,我是知道的,改制成功的可能性極大。只是征戰非其所長,這個機會莫不是留給夏侯玄、羊祜翁婿的?”
曹羲不置可否。
這個問題,他們私下里也討論過。
最后討論來討論去,他們發現最吃虧的卻是自己,跟著天子東奔西走,最后卻沒有機會立功。
天子不在乎,可是他們在乎啊。
桓范看出了曹羲的心思,微微一笑。
“昭叔,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身為中軍,你們最重要的任務是守護天子的安全。然后是制衡外軍,使權臣重將不敢有覬覦之心。再然后才是揚威疆場,克敵制勝。你身為天子心腹,可不能本末倒置。當年昭伯(曹爽)伐蜀,自取其辱,實在是失著。”
曹羲看看桓范,神情尷尬。
桓范想了想,又道:“天子命夏侯元功(夏侯績)鎮美稷,未必沒有重用之意,只是方向可能在西北。難道天子有進軍西域之意?”
曹羲一愣,盯著桓范看了又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西域,對他來說,是一個非常遙遠的話題,而且天子從未提及。
吳蜀未滅,北疆未定,天子怎么可能有進軍西域的想法嘛。
桓范笑笑,沒有再說。
曹羲人品可以,卻不夠聰明,顯然想不到那么遠的事。
但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天子今年才十九歲,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想得遠一些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看看他提倡研究的那些學問,哪一個是普通人想得出來的。
如果不是有長遠的目標,他又怎么能花心思搞這些短時間內見不到成果的東西,而不是去征討吳蜀,尋求一統。
只有立志高遠的人,才能耐得住寂寞。
種種跡象表明,天子心中考慮的形勢早就超越了吳蜀以及北疆,到達了更遠的地方。
他能想到的,就是西域。
至于是否如此,他并不敢下定論。
但是他有一個想法,回去之后,就送一兩個兒子到天子身邊來。
長子桓楷年紀太大了,又已經官至二千石,追隨天子未免太晚。
但他還有好幾個兒子,挑一兩個機靈的不成問題。
時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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