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嗣業倒也老實，在縣衙門外的馬車上睡了一夜，等到范云舟跟珠茵出來的時候，他正在收拾地上的馬糞。
出了衙門，在珠茵的帶路下，駕著馬車往秦淮河而去，大清早街上人還比較少，一路上也沒耽擱什么，一個時辰的功夫，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珠茵的小院就在秦淮河邊上的小巷里，穿過沿岸青石板小街，就在巷子里，周圍多是煙花之地，是標準的江南小宅，藏在四周高墻樓閣之間，也算是鬧中取靜了。
進了小院，陳嗣業將馬解套，關進馬廄，范云舟跟珠茵則將馬車上各自的行李搬進屋中。
“范公子，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昨夜又在縣衙折騰了一宿，公子先歇息吧，”珠茵抱來被褥，到范云舟房間將床鋪好，“這間屋平日都空著的，以前呢，一直有綠兒打掃，倒也干凈，這些被褥也是新的。”
范云舟剛搬完最后一件行李進屋，看見忙碌的珠茵后，致謝了一聲，“多謝姑娘。”
“那公子好生休息，小女子不打擾了。”
“等一下。”范云舟將竹箱里的東西取出來擺在桌上，出聲留住了珠茵。
“公子還有什么吩咐？”
“不敢吩咐，在下只是有一事不解，”范云舟坐在竹椅上，伸手一指，“姑娘請坐。”
“不知姑娘跟那兩個圣蓮教余孽是什么關系？”范云舟語氣平靜，但聽在珠茵耳中，卻無亞于平湖驚雷。
當范云舟在縣衙聽見那個盜匪說出圣蓮教的口號時，他就意識到了其中有隱情，圣蓮教余孽山高路遠從嶺南過來就為劫財，這很不合理。
珠茵臉上笑容漸漸消失，沒有多想便撲通一聲跪倒在了范云舟面前，“請公子恕罪。”
“姑娘起來說話，在下并無官身，沒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只是想知道真相罷了。”范云舟語氣溫和，并無半點不快。
“那兩人肯定不是為了劫財，說吧，他們為什么要殺你。”
珠茵站起身坐到椅子上，抹了抹淚痕，深吸一口氣后開口道，“他們要殺的其實不是我，是綠兒。”
“綠兒是圣蓮教黃庭的遺女。”珠茵說出這句話來，已經鼓起了萬分勇氣。
什么叫語不驚死人不休，這就是。
在來小院的路上，范云舟在心中猜測了諸多可能，但怎么也沒想到這上面來。
“不對，”范云舟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既然綠兒是黃庭的遺女，這些圣蓮教余孽怎么會殺她，不應該將她供起來，以她的名義生事嗎？”
“這...小女子就不知道了，綠兒這事也是這次出門才知道的，實話跟公子說，這次去慈江縣，說是省親，其實去見一個對我有恩的人，她曾是教坊司的嬤嬤。”
“黃庭死前將襁褓中的綠兒隱秘送到了江南道，由李嬤嬤收養，李嬤嬤在教坊司多年，小女子在教坊司的時候曾蒙其照顧，后來李嬤嬤離開教坊司便將綠兒托付給了小女子。”
“綠兒身世也是前幾日才從李嬤嬤那里得知，嬤嬤還將黃庭留給綠兒的信物交給了我。”
“小女子原本以為可以一直隱瞞下去，打算等綠兒長大以后再告訴她，沒想到出了慈江縣就遇到了匪徒襲殺。”
范云舟聽珠茵講完，想到其中關節，便開口問道，“我記得昨夜周僉事有找你問過話，你是怎么說的？”
范云舟都能看到不對勁的地方，繡使僉事肯定也看得出來。
“那個太監大官，問了事情的經過，小女子按一開始計劃的說的。”
范云舟輕輕扣動著桌面，思維急轉，開始分析起來，珠茵在一旁只是沉默不語，靜靜看著他。
周元忠輕而易舉地放珠茵離開，這是不合常理的，范云舟大膽猜測，周元忠已經在更早之前知道了綠兒的身份。
按照這個思路進行分析，珠茵收留綠兒，是屬于窩藏反賊后人的大罪，周元忠完全可以將她隨意處置，但事實卻是輕拿輕放，直接放了她。
周元忠這么做，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想從中得到更大的收獲，他看不上珠茵這種小蝦米，肯定在醞釀一波大的。
范云舟隨之便想到周元忠在繡使內部的職位，指揮僉事，正四品，繡使的品秩不同于文武百官，在整個朝堂里是極為特俗的存在，是只屬于皇帝的情報司，特務機構。
周元忠想要更進一步，成為從三品的指揮同知，這取決于他能立多大的功，讓陛下有升他的理由。
“珠茵姑娘，先來說說綠兒吧，在下是這么推測的，圣蓮教余孽要殺她的原因應該很簡單，就是如今圣蓮教里已經有人豎起了黃庭后人的旗子，所以才會派人來殺死綠兒這個正牌。”
“關于圣蓮教余孽，周元忠知道的肯定比你我多，也許還會有圣蓮教的來殺你滅口，這也是周元忠放你的原因，現在你是他的餌，他還指望讓你釣一些大魚，肯定派了不少繡使在暗中保護你。”
仿佛是為了印證范云舟的話，陳嗣業提著重锏走了進來，“小范哥，喂馬的時候我看見隔壁樓上有人一直在瞄這邊。”
“那是繡使的人，嗣業別管了，你去好好休息下吧。”
珠茵臉色蒼白，“范公子，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這是玉杭府，圣蓮教不敢太招搖，從他們選擇在深山老林里截殺就不難看出，他們的行動很謹慎的，姑娘盡量別去人少的地方就行。”
珠茵站起身來，朝著范云舟施施一禮，“范公子，小女子有所隱瞞實屬無奈，希望公子勿怪。”
范云舟輕笑一聲，“事關反賊，姑娘隱瞞也是人之常情。”
“多謝公子理解，公子先歇息吧，平日里小女子會在蘭香閣，不會擾到公子的。”
珠茵娉娉婷婷離去，范云舟沒有休息，他走到書桌邊，將水杯里面的水倒了一點在硯臺里，拿起毛筆在硯臺上面輕輕捻動，筆尖逐漸濕潤。
發黃的宣紙鋪好，壓上鐵制鎮紙，揮動毛筆開始書寫起來。
“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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