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82章 宮里宮外(卌一)湯陰之伏
  四日之后,京師已經進入春節氛圍,但河南最北端的彰德府中卻有一批人頂風冒雪暗伏于湯陰縣臨河渡口不遠處。

  湯陰此地歷史悠久,早在原始社會新石器時代的仰韶文化、龍山文化時期就有先民居住。夏時,夏帝廑(胤甲)、孔甲將夏都定于后世湯陰縣東三十一里的西河村。孔甲還在此處作了《破斧之歌》,成為“東音”(東方音樂)的開山之作。

  此后湯陰一直處于中華文明的中心地區,到明代時屬河南彰德府,是河南在黃河以北的三府之一,與北直隸的大名府基本處于同緯度。

  在地形上,湯陰縣以平原為主,東西修長,南北狹窄。西為太行山東麓丘陵,東距縣城約二十里處,勢跨浚、湯兩縣之火龍崗縱貫其間,其余皆為平原,屬太行山麓的洪積——也就是沖積平原。

  平原地帶一般而言并非是設伏的好去處,但湯陰縣之所以叫湯陰,是因為湯水橫貫,有著由北向南的行者在過了安陽之后第一處必經渡口。這些人之所以埋伏于此,與這一要素有著很大關系。

  為什么要布置在安陽以南的第一個渡口?因為來者是高務實的庶幼弟高務若,他經過安陽時無論有多著急,都必須代他兄長去拜祭一處地方:高務實的恩師、先中極殿大學士郭文貞公。

  郭樸于六年前去世,當時正值援朝抗倭之戰打成第一次僵局,高務實為了給恩師爭取“文貞”這一在大明朝僅次于“文正”的美謚,還和心學派達成了一些心照不宣的妥協。以此可見高務實在尊師重道這方面的堅持——至少面子上一定是頂格做足了的。

  這樣一來,高務若此番南下,因為安陽本來就是必經之路,那他就必須代表兄長去祭拜一番,這是高家這個“中州儀范”必然少不了的程序。

  當然,因為這一次時間緊急,高務若不可能大操大辦,只是把禮節做到即可。但即便如此,這也會導致一些變化。

  例如,他所率領的京華騎丁就絕不會大舉前往,而是分出絕大部分人繞路在前方等待會合,高務若只能帶著少量隨從前往郭樸墓,拜祭之后再往南去找騎丁主力。

  在這個時代,渡河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尤其是當有大量騎兵需要渡河的時候,那更是麻煩中的麻煩,往往需要提前安排,或者搜集船只運渡,或者臨時清空浮橋避免被人占道。

  京師方面派人通知過這批設伏之人,知道這支騎兵高達八百騎。這個數量其實遠遠超過了一般渡口半天時間的運渡能力,因此他們判斷,高務若很有可能會讓這支騎兵主力作為先頭部隊去安排船只。

  這里便引出了又一個細節,即在湯水以南還有淇水,淇水再南則為黃河。因此,這些先頭部隊在安排好湯水的運渡之后還要繼續南行,去安排淇水與黃河的運渡。

  淇水還好說,黃河渡口的安排則顯然最為關鍵,肯定需要當做大事來辦,爭取不要耽誤太多時間。而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高務若去拜祭郭樸墓之后,在繼續南下約兩百里左右的行程之中,身邊只會有少量親衛騎丁,直到他抵達黃河渡口,才能重新聚集八百騎丁。

  由此,設伏的最佳地點便選出來了,就是湯河渡口。

  設伏的人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看起來可能在兩百人左右。更關鍵的是,這批人居然還有馬,且從馬匹的狀態來看,它們平時受到過良好的照料,不說神駿異常,至少也膘肥體壯。

  此時這些馬匹早已是摘鈴銜枚的模樣,偶爾在積雪的林間打個響鼻也不會讓數里之外的渡口處聽到些許聲音。

  別看此時的河水按理說已經封凍,但因為封凍的冰面不足以跑馬,因此渡口早已安排船只、人手鑿開冰面,因此那地方依舊嘈雜——之所以高務若必須提前派人處理這些事,也正因此等天氣所致。

  “這高家小兒怎地忒般磨蹭,再不快些過來,弟兄們都要凍成冰棍了!”一名虬髯大漢很是憤憤地嚷道。

  “邱老二,你他娘的小聲些!”一位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文士很是不滿地瞪了那虬髯漢子一眼,壓低聲音怒斥道:“咱們從東平來這里可不是耍子,今日這一戰可是要決定全寨上下近千人生死的大事,若是因為你而功敗垂成,你就是自個把腦袋擰下來做大當家的夜壺也抵不了罪!”

  一說起這事,虬髯大漢“邱老二”顯然忿忿不平,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回答:“直娘賊,自打那姓高的搞出什么京華保安隊,道上的弟兄們是越來越沒活路了。

  想當年咱們東平水寨何等威風,安山水驛、東原馬驛,甚至新橋馬驛那些地方,哪年不得孝敬咱們上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當時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紅火!

  誰知道自打有了那個狗屎保安隊,這些個水驛馬驛都算是找著靠山了,居然他娘的湊錢請保安隊清剿咱們!幾年下來,搞得水寨都立不住旗號,不僅周邊的銀子收不到了,還得他娘的東躲西藏……真是恨不得將這些屎球蛋子一個個全砍了才好!”

  “將京華保安隊全砍了?你也得有那個能耐才好。”那山羊胡子文士冷笑道:“老早我就派人到各處走訪查探過了,光是山東、河南兩省,恐怕就有至少四萬保安隊,而且幾乎全都配著火銃——和官軍一樣的那種。

  更別提這些人仗著高閣老的名頭,隊伍里甚至還有一些大將軍炮——就是當年轟破咱們水寨的玩意。你倒是說說看,你邱老二就算一身橫練功夫,又能挨那玩意兒幾炮?”

  邱老二冷哼一聲,根本不去理會。這叫什么問題,但凡是個血肉之軀,誰他娘的能挨一發大將軍炮?那玩意兒直接打中人的場景大伙兒又不是沒見過,好好一個人當場就給轟成血沫兒了,別說留個全尸純屬奢望,實際上事后連個人形都拼不出來,根本就是一灘肉醬。

  山羊胡子文士見他不再言語,這才繼續道:“不過你也不必太窩火,今日要是能弄死這個叫高務若的小子,那也算是咱們報了仇——人家怎么著也是高閣老的弟弟,可金貴著呢。”

  “有個卵用?又不是高務實。”

  “呵?”山羊胡文士冷笑起來:“那可是朝廷的‘天下文膽’,是殺得蒙古大汗屁滾尿流的真英雄!就算人家站在你面前,你還敢對他不敬怎么著?殺他,憑你也配!”

  邱老二聞言大怒,瞪著銅鈴大眼:“老子怎么不敢!”

  “都給老子閉嘴!”一直沉默不語的大當家此時終于忍不住瞪了兩人一眼,沒好氣地罵道:“入娘的,什么時候了還吵吵!人高務實什么身份,咱們夠得著人家么,還他娘的說什么敢不敢殺他……你們有工夫說這些屁話,不如省點力氣,待會兒把那高務若給老子拿下,好賴也是個討價還價的籌碼,知道嗎!”

  這大當家的個頭在山東漢子里只能算一般般,但他面相看起來卻是相當剽悍,大冬天的居然也只穿著一件薄襖子,可見氣血強壯之極。他雖然比那邱老二矮了半個頭,煞氣卻反而更足。他一開口,兩人都不敢頂嘴,各自把眼光往旁邊挪開。

  不過邱老二似乎有點嘴碎,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道:“大當家的,俺老邱是不是記錯了什么?之前不是說京里那位大人物要咱們直接把高務若給做了嗎,為何大當家的現在卻說把他拿下做籌碼?這不是……不是……”

  大當家的瞥了他一眼,反問道:“殺了他?殺了他之后,京里那位是不是愿意履行承諾,這事兒你能打包票嗎?”

  “噢,原來是這樣。”邱老二恍然大悟,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這些個讀書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說的話都跟放屁一樣,咱們著實不能太相信他們。”

  之前那位山羊胡文士知道這廝是在指桑罵槐,不由冷笑道:“兵不厭詐罷了,在朝廷那些人眼里,咱們不過是賊。既然是賊,那他們就可以不擇手段……這道理本來自是無理,但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做的,又有何好說?”

  大當家的再次瞪了他們一眼,擺手道:“此事不必再論,總之多個心眼總錯不了。這高務若到底是高務實的弟弟,哪怕就是個庶弟,那也不是尋常人,出了事一定會有人管。

  咱們要是直接把他給卡察了,到時候萬一姓沉的食言而肥,不僅不給咱們消了桉底,還把此事全推到咱們身上,那可就是黃泥巴粘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得把這家伙的命留下,到時候不管是和姓沉的談,還是和姓高的談,總之就有的談了……咱們要的是后路,要的是銀子,可不是要摻和這些人之間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眾人深有同感,但還沒人出聲應和,便有一人忽然提醒道:“大當家的,點子來了!”

  大當家的連忙轉頭,朝那人一伸手。原來那人手里拿著一桿單筒望遠鏡,看其磨損程度,應該是京華早期的產品,只是不知道怎么流落到這些江湖人士手里的。

  接過單筒望遠鏡,大當家的連忙朝官道上望去,果然見著前方雪中有三四十騎踏雪而來,這群人雖然是在寒冬臘月里行進,速度卻也不慢,胯下的駿馬甚至瞧著比自家辛苦積攢多年的家底還要好——東平水寨被破之后,他們這些人幾乎該行成了馬匪,對于手里的馬匹可是頗為自信的。

  “待會兒注意些,這群家伙騎的好像都是蒙古人最引以為傲的烏珠穆沁馬,盡量別殺了,咱們用得著。”

  “好嘞!”邱老二興奮起來,問道:“高家小子帶了多少人?”

  “連他自己在內,一共三十七騎。”大當家的望遠鏡也沒放下,一邊觀察一邊道:“他們距離渡口還有四五里路,等他們到了渡口,咱們也不著急發動,每人先喝上幾口暖和暖和,但是不要太多……

  等他們開始到了渡口喂馬吃草喝水,咱們再悄悄摸近過去,越近越好,然后立刻動手。王書生,你手底下沒什么功夫,就領人搶馬;邱老二,你陪老子抓人;其余人只管殺人就好……記住,咱們只要高務若,別的人卻是要殺干凈的。”

  眾人低聲應諾,開始紛紛摸出腰間的皮囊給自己灌酒。這種時候喝酒一來是暖身體,二來也是壯膽——當然第二種原因大家是不會說出來的。

  至于暖身體,那就和平時品酒不同,要大口的喝,短時間內給予較大的刺激。但是,這事又不能過量,否則萬一醉了就麻煩大了。從這一點上來看,東平水寨這群人還是比較有經驗的。

  此時大當家再次開口了,吩咐道:“傳下去,告訴弟兄們,高務若是那個穿狐嗉大氅的,一眼便看得出來,可別往他身上胡亂招呼。”

  手下人立刻把話傳了出去,現在便只要等著高務若一行人抵達渡口,并且如大當家所想的那樣開始給馬匹喂食喂水了。

  然而偏偏就在此時,另一人忽然急急忙忙道:“大當家的,有船從南岸過來了!”

  大當家的頓時吃了一驚,連忙轉過望遠鏡朝南岸望去,果然發現南岸有船只正朝北岸渡口行駛。更糟糕的是這過來的船只并不少,哪怕在天地一色的白茫茫之下也能看得出來,至少有十幾條船正在小心翼翼地沿著鑿開的冰裂地帶駛來。

  湯河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它只是衛水的支流,因此河面也并不寬廣,即便駛來的船只因為冰裂地帶有限而不敢太快,但一炷香的時間也大可以靠岸了。

  此時那大當家的深深吸了口氣,果斷下令:“情況有變,事不宜遲,立刻動手!”說罷立刻裹緊了隨便用白布做成、用于雪地偽裝的“斗篷”翻身上馬,其余人也不啰嗦,紛紛做出同樣的動作。

  兩百余騎便這樣身披白布斗篷,朝著高務若一行三四十騎快速打馬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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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目前我應該是欠4章,今晚凌晨可能還有一章,不過即便能趕出來大概也會很遲,大家不必等,明早起床看看有沒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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