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80章 劍指東瀛(卅三)賭性
  高務實這一問之后,高杞忽然插話補充了一句:“啊,對了,倭寇主力三日前是在尚州,當時正往南盡力行軍,如今的話……算起來應該在大丘一線,不過不能確定他們是否已經渡過洛東江。”

  洛東江在后世的韓國是僅次于漢江的第二大河流,整體走向由北向南,高杞提到的尚州在北,位于洛東江以西,而大丘在南,位于洛東江以東。

  正常而言,日軍由尚州往釜山方向而去自然是往南偏東走,也就是應該去大丘,于是這里就涉及到日軍何時渡江的問題,因此高杞有這一段補充。

  高務正與高務若兄弟一邊聽他報告情報,一邊看著房中懸掛的戰場形勢圖,聽了這話都有些納悶。

  高務正問道:“既然倭寇大軍要去釜山,自然要走大丘,大丘以南是昌寧,也應該是其必經之路。然而昌寧位于洛東江以東,可是劉總戎卻要去三嘉迎敵……

  兄長,這三嘉是在昌寧西南,位于洛東江以西啊!這怎么能說迎敵,頂多是隔江對望才對吧?”

  另一邊高務若思索著道:“劉總戎只說去三嘉附近迎敵,這會不會只是點明行軍方向,具體在哪作戰還是要看倭寇位置?”

  高務正似乎覺得這話不對,又想了想才道:“要不然的話,也許劉總戎的意思并非‘迎敵’,而只是‘御敵’?”

  他把“迎敵”和“御敵”二詞加重語氣,高務若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就是說劉總戎此舉本質上是在擔心兄長這邊的安危,因此他北上三嘉并不是要主動進擊倭寇,而只是防備倭寇渡江來攻泗川?”

  高務正點頭道:“我的確是這樣看的……”然后轉頭朝高務實問道:“兄長,您看劉總戎是不是這個意思?”

  高務實未置可否,只是反問道:“你們認為宇喜多秀家和毛利秀元會來泗川嗎?”

  高務正與高務若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會!”

  “那么,他們明知道劉綎所部就在晉州,也就是相當于在為泗川舉盾,這種情況之下他們會選擇如何進軍泗川呢?”高務實繼續問道。

  “這個么……”高務正摸著下巴,盯著戰況形勢圖,思索著道:“如果禹服(高杞字)的情報準確無誤,倭寇此刻在大丘附近,那他們要來泗川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趕緊趕到昌寧,在劉總戎所部來不及調動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渡過洛東江。”

  高務若接過話頭道:“不錯,只要安全渡過洛東江,對于倭寇而言就免除了最大的風險,即在己方渡江的過程中被劉總戎所部擊于半渡。

  只要渡過洛東江,那么在倭寇看來,可能就是占據了此戰的優勢。畢竟,他們的兵力遠勝于劉總戎,自然也覺得渡江之后便能擊敗劉總戎部,進而直取泗川。”

  “何以見得他們會認為自己遠勝于劉綎?”高務實搖頭道:“你們千萬不要按照我們知道內情者的視角來看待戰場,這是要產生嚴重誤判的。

  要知道在倭寇眼中,晉州、泗川兩地總兵力是三萬左右,而晉州方面顯然是在負責抵擋他們南下泗川的。那么正常而言,晉州的兵力應該明顯多于泗川,或是兩萬,或是更多。

  同時,劉家軍早在數十年前便是我大明抗倭的南軍三大主力之一,倭寇方面對他們了解甚多,再加上劉顯、劉綎父子顯赫的戰功,我敢說倭寇一定不會小覷了他。

  倭寇自壬辰年與我大明交戰,野戰之中幾乎從未討到便宜,而他們此來,一旦要和劉綎部野戰,真的就能穩操勝券嗎?”

  “這……”高務若遲疑道:“在小弟看來,倭寇歷來猖狂,而他們此番南下足有十萬之眾,在這三倍以上的兵力優勢鼓舞下,倭寇竟會不敢與劉總戎一戰?小弟覺得不太合理。”

  高務實道:“不是不敢與劉綎一戰,而是他們不敢寄希望于速破劉綎所部。”

  “速破?”高務若聞言一怔,顯然沒理解高務實為什么認為倭寇會打定主意要迅速擊敗劉綎。

  高務正則一拍額頭,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兄長的意思是說,倭寇知道我軍有海上優勢,故當劉總戎所部與倭寇僵持之時,泗川便大可以巋然不動,無須擔憂這股南下的倭寇。

  況且,一旦他們與劉總戎部僵持住了,那么在他們身后如影隨形的李子清(李如梅)顯然很快就能趕到,屆時說不定就會和劉總戎來個前后夾擊什么的。

  李子清手中可全都是精銳騎兵啊!既有遼東精騎,又有宣大精騎,這可是三四萬和蒙古人相比也不落下風的精騎,這會兒都在他手里!我看莫說是前后夾擊,就算擺開陣勢強行沖陣,只怕那十萬倭寇也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他這么一分析,高務若也來了興致,目光大亮,道:“著啊!萬一劉總戎機會抓得好,正好把倭寇堵在剛過江的位置,那這一戰豈不得把戰敗的倭寇全逼得跳江?”

  眼見得他二人越說越興奮,高務實立刻一盆冷水潑了上去:“怎么著,只有你們懂打仗,倭寇那邊就一個聰明人都沒有,全都看不出這其中的危險?”

  兩人頓時不敢吭聲,瑟縮了回去。高務實瞥了高杞一眼,問道:“黑田如水還在倭寇軍中嗎?”

  高杞回答道:“是的叔父,黑田如水一直都在軍中,此刻如無巨大變故,應該也還在。”

  高務實輕哼一聲,對兩個弟弟道:“你二人對黑田如水有多少了解?”

  二人尷尬對視,最后還是身為哥哥的高務正開口回答道:“聽說是豐臣秀吉的軍師,在倭國被稱為‘戰國第一軍師’,不過也有說法是他和另一個叫竹……什么的并稱第一。”

  “竹中重治。”高務實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他們二人一眼,教訓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還要我提醒?看你們連竹中重治的名字都記不清,想必黑田如水有過什么功績也定是一問三不知的了?”

  二人被兄長說的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不過,高務實并非只是要批評他們,而是要指點他們,因此朝高杞擺了擺手,道:“禹服,把黑田孝高過往的幾件大事告訴你兩位叔父。”

  “是,叔父。”高杞因為是情報秘書,日本方面的許多重要人物情報資料早就記在腦子里了,因此并不怯場。

  高務正與高務若兩人則苦著臉朝這位堂侄拱了拱手,道:“有勞禹服。”

  “不敢當二位叔父如此說。”高杞客氣了一句,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黑田如水本名叫黑田官兵衛孝高,其與竹中重治共同作為豐臣秀吉最重要的軍師,為秀吉取得天下做出突出貢獻,所以被并稱為“兩兵衛”。但是因為竹中重治英年早逝,真正幫助秀吉奪取天下的其實還是黑田如水,其實力展現也無愧“戰國第一軍師”之名。

  例如,他曾經以一人而使播磨各豪族歸附織田家,從而得到織田信長的贊賞。不過,他真正大展才能還是在跟了秀吉之后。

  除了在與毛利交戰時的水淹高松之外,最為經典的一次謀略便是在本能寺之變后建議秀吉爭奪天下,并促成日本歷史上著名的“中國大折返”。

  當時,也就是本能寺之變發生之時,名字還叫羽柴秀吉的猴子正在備中高松城和毛利家作戰。此時的形勢對秀吉極為有利,毛利軍隊被打得節節敗退,秀吉在黑田如水的計略之下水淹高松城,守將清水宗治則在做最后的困獸之斗。

  毛利家已經數次提出和談要求,都被秀吉拒絕。不過秀吉并沒有發動總攻,他在等待織田信長派來援軍共同攻打毛利家——不是他打不下,而是只有這樣,他才不至于因功勞太大遭人妒忌。

  但他等來的并不是援軍,而是信長死亡的噩耗。這天,秀吉手下抓到一個間諜,從他身上搜到一封信,信是明智光秀寫給毛利輝元的,大致內容是:信長已被我殺死,讓我們兩家聯手,共同干掉秀吉。

  彼時的秀吉宛如感受天崩,立刻大聲號啕痛哭。隨即他便拔出腰刀,倒轉刀尖就往自己的肚子上刺去。至少在這一刻,秀吉的舉動應該是真心的。

  要知道,是信長一手將秀吉從一個農民逐漸提拔成一方諸侯,而現在秀吉還沒來得及報答,信長就被奸人所害。秀吉當時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切腹自盡,跟隨信長而去。

  但他的軍師黑田孝高怒吼著制止了秀吉,并立刻開始教誨誘導:“目前最關鍵的是為主公報仇,而且,這也是殿下一躍成為天下人的關鍵時刻!”

  感恩之心瞬間被野心取代,秀吉慢慢鎮定下來開始沉思,過了一會兒,他下達了命令:“和毛利家談判。”他要撤軍回去手刃明智光秀,為信長報仇。同時,他也可以借此良機接收信長的地盤,成為天下霸主。

  此時的毛利家并未得知信長死亡的消息,看到秀吉主動派出使者和談,當然是求之不得,于是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協議:毛利方割讓備中、美作、伯耆三國,高松城守將清水宗治切腹自盡。

  很快,在黑田如水的策劃下,秀吉率領大軍開始了“中國大折返”的征程,當天晚上就行走了十二公里,落腳在龜山城。

  次日,羽柴軍冒著大雨開始了一整天的急行軍,總共走了八十公里,到達姬路城。姬路城是秀吉的居城,也是羽柴軍團的大本營。同時,這座城過去的城主不是別人,正是黑田如水的父親黑田職隆。

  秀吉先是下令在城內休整了一天。接下來,秀吉就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是留在姬路城靜觀其變,還是主動出擊,擊敗明智光秀呢?

  前者再差也足以安身立命,但卻失去了獲取天下的良機;后者顯然是一場豪賭,贏了便成為天下人,輸了就將粉身碎骨。

  毫無意外,秀吉找來了黑田如水商量,而后者的回答很簡單:“既然賭博,那就要賭大的。”于是兩人相視大笑。

  當天,秀吉就將姬路城里所有的美酒財寶都分發給了自己部下。他對手下士兵說:“這些東西對于我們大家來說都已經沒用了,你們趕緊把東西寄回家里去吧!

  這次,我要為主公報仇,手刃明智光秀!如果不幸戰敗,自當拼死沙場,財寶酒肉對死人來說,自然是沒用的。如果打勝了,我們將成為天下人,一座城的財寶在天下人眼里如同沙塵,毫不值錢!”

  回應他的是一片沸騰。所有士兵紛紛表示,一定要殺死明智光秀,去爭奪天下人級別的財寶。

  于是部隊再次啟程出發,僅僅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趕了一百多公里的路來到了尼崎。這次行軍創造了日本戰史上的一個奇跡,再加上此舉對于日本后續政治軍事走勢的巨大影響,因此后來便被稱為“中國大折返”。

  聽完這一段之后,高杞本來還打算繼續說黑田如水之后的一些事跡,如四國征伐、九州征伐、小田原籠城戰等同樣出自于其手的策略,但高務實適時擺了擺手,示意夠了。

  高務實問兩個弟弟:“聽完這次‘大折返’中黑田如水的表現,你二人有何感想?”

  到底也是弟弟,高務正還是清楚高務實的為人,知道這位長兄對弟弟們足夠關愛,即便是批評,也只是為了幫他們糾錯,對事不對人。

  因此高務實這一開口詢問,他就知道兄長的“火頭”已經過了,現在是考校時間,只要回答得好,那就不僅無過,反而可能有獎。

  于是高務正立刻道:“從這一事例來看,黑田如水至少有兩大特點:其一,目光敏銳,決策果斷,能夠在最快的時間里找到問題的關鍵,并立刻以此為目的策劃戰略;

  其二,此人賭性很重,而且由于其謀略方面的天賦,他對自己能夠賭對非常有把握,故愿意一把賭上全部籌碼!他的風格應該是成則一戰定乾坤,敗則……嗯,他可能根本沒有考慮,或者也不在乎。”

  高務實一直嚴肅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不少,又朝高務若望去,但高務若回答得很簡單:“小弟附議。”

  “總算沒讓禹服白費口舌。”高務實評價道:“黑田如水的確是這樣的人,而且……”

  他稍稍一頓,忽然笑得有些讓人莫名其妙,施施然道:“不僅是他,倭人大多都一樣,總喜歡一把梭……一把全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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