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79章 平倭(卅一)空心巨木
  豐臣秀次死訊由福島正則帶去大坂,豐臣秀吉得知之后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地大吼:“他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來培養他!這一次又花了多少心思來挽救他!他竟然就這樣隨意踐踏我的好意!

  寧寧,你也看到了,我對他已經盡力了,他卻用這種方式來回報我!我對他還不夠好嗎,連關白都讓他做,鬧出這樣大的禍事也全力為他消弭,他卻如此辜負我!都是他不好,全是他不好!我一定要讓孫七郎知道惹怒我是多么恐怖的事——即便他已經死了!”

  北政所苦勸無果,秀吉根本不聽她任何勸說,憤怒地向石田三成下令道:“就以謀反定罪,沒錯,就是謀反!對外就說是我自己發現了秀次謀反的證據,因此趁其籌備期間便識破了他的陰謀!

  秀次的頭顱……給我置于三條河原暴曬,他的家人、家臣都有涉嫌參與其中,給我全部處死!我要他們全部都為此事付出代價!”

  石田三成被秀吉的瘋狂驚得心緒不定,但他畢竟久隨秀吉,很快定了定神,問道:“若是定論為謀反,但現在又拿不出確鑿實據……”

  這個問題非常現實,秀次根本沒想過謀反,哪來什么證據?秀吉稍微平靜了一下,便想用秀次曾經要求諸大名簽署宣誓忠誠的連判狀來當做預謀反叛的證據。

  石田三成頭大如斗,無奈苦笑道:“那份連判狀雖說是秀次要求諸大名效忠,可實際上是對太閣殿下效忠的行為,也是經過太閣殿下授意的,如今用來當做謀反證據……似有不妥。”

  秀吉大怒道:“那還能怎么辦!還能有什么證據!就把它當做證據好了!難道非要讓世人認為是我逼死了他么!我豐臣家的臉面這次丟得還嫌不夠多么!”

  他這樣一說,事情的性質就不同了,石田三成頓感惶恐,不敢再質疑以此作為“證據”的做法,同時連忙轉移話題,問道:“秀次妻妾眾多,皆來自公卿、大名、陰陽師等之門,若是全部處死,恐將引起人心動蕩。臣下斗膽請示太閣殿下……能否有所寬恕?”

  秀吉依舊大怒不已,厲聲喝道:“石田,你若是不敢去,那就不要去了,我親自去!”石田三成被吼得得一哆嗦,這下真的不敢再多言,乖乖跪拜領命。

  其實石田三成剛才那番話沒有半分夸大,秀次的妻妾的確都出自名門。秀次那些因此被牽連連坐的岳父們,幾乎都是聞名日本的大人物,其中有公卿右大臣菊亭晴季、山科言經,有連歌師里村紹巴,有陰陽師安倍久脩等,他們一個個都為女兒苦求不成,反而被下令流放。

  秀次的心腹家臣如出石城主前野長康、松坂城主服部一忠、大庭城主渡瀨繁詮(注:原歷史上他是橫須賀城主,但此時橫須賀在海貿同盟關東艦隊手里,且港口正在建設中,故此人被改封)、大垣城主伊藤盛景等小大名均被勒令剖腹。

  不過,其麾下的年輕武士集團骨干“若江八人眾”卻被石田三成看重,在其再三斡旋之下——當然主要是因為他們地位不高——最終得以免死,并出仕于石田家效力。

  另外,五奉行之首淺野長政也跟秀次交往過密,因此淺野家嫡子淺野幸長被流放能登,其他與之交往密切的顯赫大名如伊達家、黑田家、最上家、小早川家,也都受到了嚴厲警告,尤其是秀次的胞弟小早川秀秋,甚至被沒收了他在丹波及龜山的十萬石領地。

  秀次的一部分家老如山內一豐、田中吉政、德永壽昌等人,原本就是秀吉給秀次配備的輔政班子,此時自然也毫不猶豫地選擇落井下石,轉而再向老東家豐臣秀吉投誠,從而獲得了秀吉的嘉獎。

  文祿四年八月初二,秀次妻妾子嗣全族三十九人,于三條河被全部斬首示眾。三條河當日因此“凄厲叫聲響徹云霄”。事后秀吉下令焚毀聚樂第,試圖抹去有關秀次存在的一切痕跡。

  秀吉如此瘋狂的行為,自然也引得眾多大名心中生起刻骨寒意。數日后,黑田如水前來看望秀吉,此時秀吉正在為秀次事件而獨自痛哭。

  他見黑田如水前來,立刻指著他道:“我是多想把孫七郎培養成出類拔萃的男子漢啊,他卻為何一句也不跟我說明就自行切腹?這到底是為什么?你,還有又四郎,還有豐臣家的家臣們,所有人都對此一言不發、冷眼旁觀,你們又是為什么!”

  黑田如水微微躬身,答道:“太閣殿下與關白殿下之誤解并非不能化解,只是您二人身份過于尊貴,常人能說的話到了你們二位身上反而不能說了。正因缺乏坦誠從而減弱了信任,任何一方的一舉一動都會招致另一方的猜忌,從而使事態進一步惡化。

  至于家臣們,也是因此為太閣家事而不敢多言,請太閣殿下切勿再次責罰。只要太閣殿下能有所懷念,心下祈禱,關白殿下泉下有知,也必會感恩戴德。如今的結局對關白殿下而言,其實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還請太閣殿下保重。”

  “解脫?他解脫了,那我呢?我呢!”秀吉隨后大哭不止,竟至昏厥。黑田如水也沒料到竟會如此,驚得急忙呼救。

  待秀吉蘇醒,體脈虛弱,整個人都似乎蒼老了不少,但怒火似乎也輕了許多,很少見地拉著黑田如水的手道:“我從未想逼死孫七郎,你一定要信我!是,不錯,將來關白的位置是要給拾的,但我也并不想舍棄孫七郎啊。

  我已經老了,恐怕沒多少年可活了,我不想死,我想看著拾長大……我還有朝鮮、明國要征服!誰擋了這條路,誰就該死,就必須死!”

  說到最后,秀吉黯淡渾濁的眼神中又露出黑田如水熟悉的瘋狂來,但他這般瘋狂的說著,同時卻也咳聲不斷。

  黑天如水心下感嘆,口中卻只是聞言勸道:“太閣殿下,您傷心過度了,還請安心調養。”

  然而豐臣秀吉卻反而來了精神,強撐著坐起來,定定地盯著黑田,道:“如水,你跟隨我南征北戰,要是沒有你,我奪不下這個天下。我知道,你出家一定是生我的氣吧……可是我所剩的愿望已經不多了,你還不愿為我效力最后一次么?”

  黑天如水見秀吉神情漸衰,細細觀察之下,推測秀吉的陽壽已經不多了,心中一動,便對秀吉道:“請太閣殿下放心,如水始終愿為太閣殿下奉獻自己的全部力量。臣愿在太閣殿下需要之時再次出陣朝鮮,替太閣殿下拿下朝鮮、明國。只希望太閣殿下能身體康健,善待他人,為豐臣家積德延福。”

  豐臣秀吉見他主動答應征朝鮮,大喜過望,很是夸贊了一番,直到精力支撐不住,才昏昏睡去。

  此間事畢,身在京都的德川家康很快得到消息,又將本多正信找來商議。

  本多正信評價道:“秀次這一死,豐臣氏已成空心之木,若然數年之內太閣離世,則天下當變。”

  德川家康瞇起眼睛,問道:“何以見得?”

  “主公心中了然,卻一定要借臣下之口說出?”本多正信笑道:“太閣早年無子,只好將其姐的兒子過繼為長子,取名秀次,當做自己的繼承人培養。對于秀次,太閣夫婦多年來視若己出,悉心培養,這是全天下有目共睹的。

  于是到太閣統一天下之時,秀次的‘儲君’體系已經非常完備:前野長康為輔佐人,山內一豐等四家老為重臣,‘若江八人眾’等年輕武士為中堅武將,而在朝廷之中也有其岳父菊亭晴季為奧援。

  這一整套團隊完全可以保證即便太閣突然離世,秀次也能毫無障礙的繼承豐臣氏的天下大業。同時,天下其他大名因為早已在太閣指示下向秀次效忠,即便太閣離世,大家也只能繼續效忠豐臣氏——畢竟既無實力,也無名義能夠反對。

  然而鶴松的早夭加上拾丸的出生卻改變了原本穩定的局面,太閣對拾丸的寵愛簡直讓人目瞪口呆,不僅明確了將來要由拾丸繼任關白,甚至還想跳過秀次,直接將天下交到拾丸手里。

  其實回想一下,拾丸出生之時,太閣為了讓秀次安心,還提出讓拾丸將來娶了秀次之女,然而太閣卻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一步步將秀次逼到絕地——先是出走,而后‘謀反’,最終全家被殺。

  豐臣家原本就有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一門眾(親族)太少太少,而內樣大名也極其不足,這是豐臣氏早已存在且無法改變的隱患。

  秀次是有戰功的,又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多年,他作為關白存在,原本可以稍微抵消一些由此隱患帶來的問題。

  可是現在他死了,他的‘儲君’團隊也隨之風流云散,這就意味著豐臣氏下一代權力核心突然消失,整個豐臣氏成了一棵空心巨木,看似巍峨高聳,實則一推就倒……”

  “一推就倒?”德川家康打斷道:“也沒這么危險吧,只要秀吉本人還活著,我看這棵樹就還是穩固的。”

  “太閣活著,這棵樹的確不太可能會倒,但并不一定就算得上穩固。”本多正信肅然道:“從征伐朝鮮開始,太閣就變得越來越瘋狂了。這次停戰本來是個很好的機會,能夠讓太閣或者說豐臣勢力在損耗還不算傷筋動骨的情況下趕緊恢復。

  誰知道此時的太閣已經容不下任何可能讓自己聲望受損的事,明國冊封只提冊封本身,對于太閣提出的條件居然一個都不考慮,這是徹底不給太閣面子了。太閣因此不能接受,只能讓國內重新聚兵準備再戰。

  可是問題來了,前次豐臣家和效忠于太閣的西國大名們精銳盡出,卻仍然被兵力遠少于自身的明軍李如松部遼東軍接連擊敗,只能自找臺階,任由小西行長搞出了這次根本不是日本所需的‘冊封’來,所部征朝大軍也退往釜山。

  花費大量錢財,損失大量兵力,最終卻被包圍在釜山一地,隨時面對著明軍和朝鮮軍的圍剿。在此情況下,太閣若是不能達成政治上的條件,那就只有繼續進行戰爭了,否則他的威信必將掃地。

  然而,繼續戰爭難道就不危險嗎?不,這恐怕是更大的危險。明國帶甲百萬,此前因為剛剛征服蒙古,這才不得已只派了五萬人去朝鮮,。如今時間又過去了這么久,明國該恢復的應該早已恢復,該準備的想必也完成了準備,此次太閣在掀戰爭,恐怕比前一次更加難打。

  前一次面對五萬明軍已然打不下去,這一次若明軍出動的是十萬、十五萬甚至二十萬人呢?太閣殿下要拿什么應對?

  綜上所述,依臣下來看,這場戰爭恐怕要耗盡豐臣氏和效忠于他的西國大名實力。屆時豐臣氏實力耗盡,太閣統一天下建立的威望還能剩下多少?

  再考慮到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太閣的身體已經越來越難以支撐,一旦他本人在那種情況發生的前后離世,主公認為豐臣氏這棵大樹還能維持那巍峨高聳的假象么?”

  他這番長篇大論其實正說進了德川家康的心里,家康終于露出淺淺的微笑,道:“人壽自有天定,太閣殿下乃是非常之人,誰敢說料定其壽元將盡?”

  本多正信搖頭道:“且不說秀次之死對他打擊如何,也不說他的身體原本在這幾年就日漸不堪,只說一旦朝鮮戰場再出問題,尤其是極有可能的一敗涂地……他如今這般好面子,到時候顏面盡失,恐怕也會讓他一病不起。”

  德川家康沉吟片刻,問道:“依你之見,此時我該做些什么?亦或者……什么都不做?”

  本多正信道:“明面上自然是什么都不做,畢竟做什么都會被日漸敏感多疑的太閣關注。不過私底下主公要做的事情的確很多,不僅要盡快且小心地拉攏傾向于我們的勢力,同時一定要爭取到海貿同盟的支持。

  朝鮮敗局一旦確定,豐臣氏的衰亡就不可逆轉,可計日而待也。彼時能影響天下的,除了日本國內各勢力的此消彼長之外,財雄勢大且能影響明國朝廷大政方針的海貿同盟必然是另一股超然的絕對力量。

  或許在很大程度上而言,這股力量站在誰一邊,誰就能取代豐臣!主公,無論代價多大,德川家都必須得到海貿同盟的支持。”

  德川家康點了點頭,道:“時間緊迫啊,上次交待的事辦得如何了?甲斐姬是否愿意相信我的誠意,早些回到明國?”

  本多正信道:“她自己似乎并不反對,但卻表示要等其夫君高閣老的同意。”

  德川家康嘆了口氣:“希望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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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各地疫情又起,祝大家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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