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082章 寧夏之變(下)
  梁問孟一心求死,哱拜卻不打算如此輕易殺他。在哱拜看來,梁問孟一直與他作對,當然是罪該萬死的。不過此人畢竟是寧夏巡撫,若是一刀殺了,只怕朝廷免不得要立刻調集大軍前來圍剿。

  哱拜此刻信心膨脹,并不是擔心朝廷圍剿,只是他有點小算盤:如果此時立刻遭到朝廷圍剿,那無異于是自己將自己擺在明處,為博碩克圖與火落赤、著力兔兄弟吸引火力。

  到時候自己在這邊力抗朝廷大軍,而博碩克圖卻趁機去取延綏、陜西,火落赤、著力兔兄弟則去取甘肅,鬧到最后就自己倒霉,他們兩方卻是吃得滿嘴流油,這他娘的是何道理?

  左右梁問孟已經在自己手里了,正如他剛才所言,要殺要剮已經是“悉聽尊便”,既然如此,等上幾天又有何妨?不如趁此時間,先趕緊讓河套和青海的援軍動起來。

  哱拜認為,只要他們一動,朝廷那邊面對西北皆反的局面就會權衡輕重,到時候多半不會先挑寧夏來打道理明擺著,朝廷方面肯定認為自己為大明效力了數十年,若不是真被逼得沒法了,怎么可能造反?

  博碩克圖作為蒙古濟農,明顯是更重要的目標,朝廷多半會先拿他開刀。即便不是先打博碩克圖,那也應該先打火落赤只要他們兄弟真的如約向東進攻碾伯和莊浪衛的話。

  畢竟,碾伯和莊浪衛一旦丟了,整個甘肅都有可能失陷。而將陷未陷的甘肅,朝廷不可能不救,否則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隨后,寧夏巡撫梁問孟、副使石繼芳同時被哱拜囚禁,巡撫、兵備副使的符印等物盡歸哱拜所有。

  哱拜同時派出快馬聯絡西寧、松山與河套鄂爾多斯部,要求他們如約起兵襄助,還特意悄悄派人去見布日哈圖,為他送上了一份厚禮,原因不言而喻。

  這些事情辦畢,哱拜便立刻召集軍官,并命哱承恩擒拿衛官李承恩、督糧官陳漢于軍前斬殺,又宣讀梁問孟“十二罪”以泄兵憤,當眾表示會將梁問孟“擇日殺之祭旗”。

  除此之外,哱拜以劉東旸、許朝、劉川白、張文學等人為主各領一部,釋放獄囚,大赦寧夏以收民心;焚燒公署以息眾怒,且嚴禁侵擾百姓,號稱違者立斬;開倉放糧、盡取官帑、查抄以梁問孟為首的一干官員宅邸家資,多少不論;命人取巡撫及總兵符印,偽令各府營卒停止訓練,力行屯田,迎上官檢查;命王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馮繼武領兵各據城門,嚴守待命,以備不測。

  軍令一出,各營官兵分隊行至,寧夏囚犯全數放出,因有嚴令,各自登記成冊,按冊統計內容送還家中,家中無人者則征召入伍,明令獄囚曰:今日釋放為恩義所致,再犯同罪立殺不赦。經大釋囚徒,入伍者竟也達三百余名。

  另一部則分頭查抄寧夏巡撫衙門等主要公署及其宅邸,搜羅器物財貨,收繳官帑,得銀九十二萬兩其中寧夏軍餉僅三十余萬,反倒是久居寧夏的武將們財貨甚多,占據絕對大頭。

  被安上“克扣軍餉,貪婪無度”大帽的寧夏巡撫梁問孟,府中搜出財貨相加尚不到三千兩,卻被哱拜大筆一揮,改成三萬兩公之于眾,且“恐有余銀早被轉移”。

  寧夏總兵張惟忠被扣押于囚室,哱拜前來命張惟忠上奏污蔑梁問孟扣餉激變,張惟忠不從,痛斥哱拜叛亂并趁機掙開縛繩,奪刀連斬三人。哱拜大笑,贊賞張惟忠英勇,并抽出腰刀,傲然道:“想不到張總戎如此忠義,失敬失敬。拜久聞總鎮昔日便是少年英雄,武藝精湛,歷練于塞外,每戰必勝,終得升總兵官一職。可惜我為韃靼之時未曾與總鎮相遇,今日倒也算得償所愿!既如此,就請總戎賜教吧!”

  說罷哱拜亦持刀躍起,直向張惟忠砍來。

  哱拜年紀雖然已經不小,但其身高力大,縱身躍起力不可擋,而張惟忠則已經半饑半飽地被餓了幾日,此處乃在室內,騰挪不便,他橫刀硬攔不免被震退數步。

  隨后張惟忠刀鋒突起,連續從不同方向揮刀而至,身法敏捷,刀光閃爍,顯然哱拜說他是昔日“少年英雄”應該不假。

  但哱拜畢竟酒足飯飽力氣足,任張惟忠幾路刀法,哱拜仗著力氣盡數擋去。十余招之后,餓得力氣遠不及平日的張惟忠明顯慢了下來,哱拜冷笑一聲,猛然一刀劈出,將張惟忠逼至死角,然后連環砍出三刀。張惟忠閃轉不及,左腿被哱拜砍傷。

  張惟忠見機不妙,知道自己力不能久戰,只好持刀急進,欲與哱拜拼個同歸于盡,然而哱拜早有防備,雄壯的身軀竟然能一個急閃,躲開張惟忠的偷襲,并順勢奪刀,腳踢張惟忠在地,令人再行綁縛。

  張惟忠再次被擒,目眥欲裂,卻不肯說話弱了氣勢。

  哱拜呵呵一笑,把腰刀扔給屬下,再次令張惟忠書寫奏疏。

  張惟忠仍舊不從,甚至轉頭不去看他。哱拜大怒,命人脫去其靴,削斷一根腳趾以作懲戒。張惟忠疼痛之下,卻仍不肯就范,反而破口大罵。哱拜冷笑一番,下令連斷其左腳五趾,張惟忠近乎暈厥。哱拜再問,張惟忠只是冷笑,已不屑與之交談。

  哱拜陰森森地盯著張惟忠看了一會兒,寒聲道:“既然張總戎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哱拜手段酷烈了。”

  當下令人喚來張惟忠妻女,下令若張惟忠再行頑抗,則當面奸辱其妻小,再斷其趾!甚至連張惟忠的三個兒子也被叫來,說是亦可做個兔兒爺試試。

  張惟忠急切間躍然奮起,一頭撞向哱拜,仍是欲與哱拜同歸于盡,但這次哱拜的親兵有了防備,在他剛剛躍起的一瞬間就一起動手把他拽了回來,并且按壓倒地。眼見妻女幼子將遭橫禍,張惟忠淚流滿面,無奈乞于哱拜,應允上奏。

  哱拜猖狂大笑,令人取來紙筆,張惟忠泣淚陳書:“臣寧夏總兵張惟忠泣血上奏,萬歷本月二十八,戊辰,寧夏巡撫梁問孟扣留軍餉,強征舊賦,鞭斥士卒,引軍卒激憤。梁問孟撫軍無道,致使寧夏兵變。臣身為總兵,雖深體將士饑寒交迫之苦,卻難違寧夏巡撫軍令;雖負保境安民之責,卻無制止兵變之力。深負圣恩,無顏茍活。本衛都指揮使哱拜,久經戰陣,士卒愛戴,處事果決,已平撫軍心,罪臣臨死請旨,恩賞哱拜定亂之功。”

  奏疏寫畢,哱拜哈哈大笑,監督用印之后,立刻差人急送京師以為緩兵之計。

  哱拜下令為張惟忠松綁,又假意請張惟忠回府暫住,“等候朝廷封賞”,但張惟忠慘然一笑,反身奪了一名哱拜侍衛的腰刀自刎而死,連一句遺言也未交待。

  哱拜怔了一怔,臉色不由冷了下來。其次子哱承寵面露厲色,問哱拜是否殺了張惟忠妻小。哱拜小眼珠轉了轉,打量了早已泣不成聲的張家家眷一番,擺手道:“張惟忠也算是條漢子了,他的妻小殺之無益,且先囚于其府上即是,各部不得騷擾。”

  而后哱拜嚴下軍令,令各營收繳府庫糧餉后盡數上交,再另行平均分發,用以穩定城內民心,勿再生騷亂,并令一個時辰后,各營大小軍官集合,共商戰備事宜。

  當夜哱拜占領寧夏城,乃封劉東旸為寧夏總兵官,以哱承恩、許朝為左右副總兵,土文秀、義子哱云為左右參將,次子哱承寵、義子哱洪、哱塞、繼云、劉川白、張文學、王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馮繼武等其余大小軍官也都一律升賞。

  封賞完畢,哱拜便向眾將授計,道:“如今寧夏初變,各地衛所尚不知情,朝廷亦未聞報,宜速攻各處而固本立足。傳令,哱承恩、許朝各引一部持巡撫及總兵印信,出兵寧夏中衛及玉泉、廣武、靈州,奇襲河西諸堡。令,哱云北攻平虜,奪占寧夏北部邊防重地。令,土文秀率眾出關,結盟河套之蒙古濟農博碩克圖,請他從南下相援。拜則自領一軍南下,以防固原官軍北上,并伺機擊之,以威懾諸道府縣。總之我等當務之急,便是趁朝廷察覺之前,聯合蒙古攻占寧夏全境。”

  眾將領命,劉東旸則問道:“那西寧城的松山二臺吉怎么辦?”

  哱拜聽聞,胸有成竹地笑道:“有布日哈圖臺吉在,松山二臺吉之動向無慮也。”

  劉東旸雖然將信將疑,但他也知道從寧夏到西寧,中間隔著還沒到手的寧夏中衛以及甘肅重地莊浪衛,派精銳探馬作為信使潛行尚可,大軍聯絡則顯然時機未到,于是也只得應命而去。

  土文秀部出關后飛馬疾馳直往河套鄂爾多斯部大營。路遇蒙古游騎攔截,土文秀隨即以蒙語交涉,以向博碩克圖投誠為由使游騎引路。

  土文秀面見博碩克圖后,隨即奉上哱拜書信,懇請結盟相援。誰料博碩克圖年輕氣盛,雖然對身為黃金家族臺吉的布日哈圖甚為滿意,但對哱拜卻早有不滿,今見哱拜來示盟好,心中不齒,出言譏諷道:“哱拜賤奴,果然是兩面三刀的小人。他原先雖非本汗濟農現在也稱汗所部,但既是蒙古人,便本該與蒙古人情同手足肝膽相照,誰知他卻愿意去做漢人的狗,來咬自己的族人!哈,現在這狗當不下去了,又來與我兄弟相稱,真是不知羞恥。我,蒙古濟農博碩克圖,身體里流動著黃金家族的高貴之血,豈是他這等賤奴可以相提并論的?”

  黃金家族的血脈在蒙古人的思想中的確不同凡響,土文秀聽了這話也不禁一時語塞。

  博碩克圖冷笑一聲,又說道:“眼下我等與明軍雖然劍拔弩張,但到底并未引發全面戰爭,我河套水草豐美,若貿然開戰只怕草場不存。但若拿下你,說不定倒還能從大明皇帝手里換來不少財貨呢!”

  土文秀一聽便知博碩克圖這位濟農根本沒有什么遠慮,眼里只不過有些近利。他稍加思考,很快跪地大拜,博碩克圖剛一愣,便聽土文秀說道:“尊貴的濟農,您誤會我們首領了,自大汗這里指達延汗死后,蒙古分裂,各部連遭漢人追擊,分崩離析,牛羊盡失,死傷無數,每一個蒙古人都悲痛欲絕!首領不愿眼看同族盡遭屠戮,只好屈身事明。

  所謂殺害同族,不過是首領對早年仇人予以報復,也可借此堵明軍口舌。仇人消滅之后,我家頭領再無殺害同族之舉,所謂軍功,皆是以漢人冒充。但漢人自古華夷有別,我等雖然假意事明,其實無一刻不在忍受欺凌羞辱,便暗作準備直至今日,愿占寧夏而與全族共享!”

  博碩克圖雖然年輕,但到底是知道當年舊事的,聽后勃然大怒:“巧言令色!哱拜降明之時,左右兩翼三萬戶早已分家,當時俺答大汗兵威正盛,打得明軍喘不過氣來,哪有什么被漢人追殺殆盡之憂?至于什么忍受羞辱,依我看就是唯利是圖!而且,你又說占寧夏與全族共享,那我倒要問了,既然是哱拜占寧夏,那又怎么共享啊?”

  土文秀聽他一開始還在糾結舊事,后來卻話鋒一轉到了當前的分贓事宜,知道此人見小利而忘義,真正關注的還是能從這次事變中得到什么,便立刻答道:“我家首領愿以河西花馬池一帶任由濟農住牧!”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博碩克圖身邊幾位臺吉聽后立刻大喜,其中一人連忙向博碩克圖道:“大汗,花馬池一帶地域廣闊,水草豐美,實乃絕佳天土,若享有此地,我部無憂矣,且依仗其他險要,與哱拜共守寧夏看來也并非難事。他日再聯合從西寧東進的火落赤,甚至能使我族再入關內,得償所愿!即便不能席卷天下,至少也能做個關中王了!屆時,大汗這濟農誰敢說不是名正言順?”

  博碩克圖一聽這話,果然心頭癢癢,而土文秀則再接再厲,繼續鼓動道:“若濟農別無異議,還請早日助我發兵平虜,到時花馬池與此地一切金銀物產皆歸濟農所有。同族手足之情,我家首領定終身不忘,榮辱與共,永結盟好。”

  誰料博碩克圖卻突然打斷土文秀,冷笑道:“光說得好聽可沒用。拿下平虜堡不難,可那草場牛羊、金銀奴隸著實動人,若是他哱拜事后反悔,本汗又該如何啊?就憑你三言兩語,就想本汗出兵?那也太高看你們首領了!你們占據寧夏,大明朝廷焉能坐視不理?到時候大軍來剿,莫非還指望我去救你們?”

  土文秀聽到此話,暗道這博碩克圖還真是“見小利而忘義,干大事而惜身”,但眼下若要站穩寧夏,還是需要此人相助的,于是再勸道:“濟農大可放心!大明朝廷雖然必來征剿,但此事我家頭領早有預料,并已做足準備。到時自有我們吸引住朝廷主力,您便可率部肆意襲掠,無人可擋……”

  博碩克圖打斷道:“哱拜有這么好心嗎?”

  土文秀笑道:“這樣做有何不可?雖然我家頭領看似吃了些虧,但其實這樣一來便是我部與濟農前后夾擊,明軍攻不破我部防守,后路又被濟農所斷,甚至連就地取食都做不到,焉能不潰?

  即便明軍有所察覺,分兵來拒,那我家頭領這邊便也有機可乘。您與我家頭領皆為草原英雄,邊塞之上誰人不知?所率部眾堪稱群狼天鷹,雙方聯手,里應外合,關內之地唾手可得!

  若濟農現在訂立盟約,我還將奉上定金。來日我家頭領如有背盟或形勢不利,您可直接撤出關外,留我們孤軍困守。彼時明軍久戰疲乏,就算對您有所不滿,也只能忍下來傾心安撫,您也同樣可保萬無一失。”

  一聽還有這樣的好買賣,博碩克圖果然大喜,當下便與土文秀訂立盟約,召集部眾,奔襲平虜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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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這章是昨晚凌晨提前碼好的,果然今天大清早就出發,整整忙了一天,剛剛得空就來更了,可以安安心心睡覺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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