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042章 宗室大難題
  高務實是戎政侍郎,皇帝說有要事找他說,他理所當然以為是要談禁衛軍的事,于是點頭道:“禁衛軍近期相關事務臣已打算上疏奏明,不過既然皇上面詢,臣覺得倒是更方便說得詳細一些,不知皇上有何疑問?”

  誰知道朱翊鈞卻搖頭道:“禁衛軍的事是你操辦的,我放心得很,我是想說另一件事宗藩俸祿。”

  高務實稍稍有些意外,而且皇帝這話也挺有意思的。

  他現在是戎政侍郎,主要的職責是管理京營相關的事務,當然偶爾也會管理一下兵部內由梁夢龍交付的一些其他事務,但歸根結底,他的職責僅限于兵部以內,肯定與宗藩事務毫無關系除非有哪家宗藩造反了。

  朱翊鈞親政已經三年,漸漸有了君臨天下的風范,而高務實也早已不是太子伴讀或者觀政,與他職權無關的事按理說朱翊鈞不應該找他才是。

  這還只是“有意思”的第一點,還有第二點。

  第二點就是朱翊鈞說禁衛軍的事他放心得很放心不奇怪,奇怪的事他這句話的表述。

  按照他這句話的表述來看,讓他放心的原因不在于禁衛軍的事簡單易辦,而是操辦這件事的人。從語義來看,大抵就是“事雖然很大,但只要是你在管,那就沒事了。”

  這不是典型的“你辦事,我放心”嗎?

  高務實立刻道:“臣惶恐。”

  嗯,客氣話還是要說的。

  朱翊鈞擺擺手,道:“你且等一下。”然后站起身來,就朝御案走去。

  高務實心道:這怕是有文書要給我看了,卻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朱翊鈞在御案上翻了翻,很快拿過來幾本奏疏,不過看顏色和制式,應該是司禮監存檔的那種。他在高務實面前一貫沒什么皇帝樣,順手就把那幾本奏疏輕輕扔在高務實手邊的木幾上,口中則道:“喏,你先看看。”

  高務實答道:“是。”

  打開放在最上頭的一本奏疏留檔,只見上頭寫著“戊戌詔:靖江王任昌祿米一千石,本折中半兼支。先是,王以祖守謙與秦晉等府同日封諸,凡制度、體統、官屬、禮儀、歲時進貢、慶賀祭祀等項,悉得與親王比。

  又援文皇帝御書,歲給本色祿米一千石為請。下禮部覆議,謂:弘治十五年以前,誠如王奏,明年即改郡王祿為米鈔中半兼支,至嘉靖四十四年更定宗藩條例,郡王祿三分本色七分折鈔,皆載在掌故。但王系國初專封,獨擁一國,固當有別議,改本四折六為酌新舊條例之中。”

  高務實心中一動,暗道:我記得這是老以前的事了吧?

  然后一看存檔時間,果然是萬歷四年的。下頭還有朱翊鈞的朱批直錄:“靖江王立藩偏遠,宜享厚遇,從弘治十六年例給之。”

  這件事其實比較簡單,大意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時候,朝廷推出了宗藩條例,把郡王一級的俸祿比例調整了一下注:此為史實。這個調整是對比弘治十五年以前的,在那之前的郡王俸祿就是朱元璋規定的一千石,但是“米鈔中半兼支”。

  什么叫“米鈔中半兼支”?意思就是一半給米,一半給寶鈔。

  然而這里有一個要點,那就是米是農業國家永遠的硬通貨,而大明寶鈔這玩意……從朱元璋時期就已經開始貶值,到弘治十五年的時候早就不值錢了。

  換句話說,當時這個“米鈔中半兼支”就意味著靖江王的俸祿實際上只有五百石米和一堆比廢紙強不到哪去的大明寶鈔。

  結果到了嘉靖四十四年,這個情況進一步惡化了。因為根據那一年推出的宗藩條例,靖江王作為郡王,只能拿三分米,剩下七分全是大明寶鈔。

  這就很坑爹了,不僅又少了兩百石米,而且嘉靖四十四年的大明寶鈔比弘治十五年更垃圾,已經可以直接和廢紙相提并論。

  于是靖江王不服氣,上疏請求“更定”,也就是改定。他倒也不是無理取鬧,因為靖江王屬于國初所封,當時雖然是郡王級別,但有明確規定,他這一藩“制度、體統、官屬、禮儀、歲時進貢、慶賀祭祀等項,悉得與親王比。”

  所以靖江王認為自己雖然是郡王,但俸祿顯然也應該和親王一樣我除了名頭其他都和親王一樣啊,包括進貢的檔次也一樣,憑什么俸祿就不一樣了?

  這道奏疏事關禮部,于是送到禮部部議。結果禮部當然而然的選擇了和稀泥,部覆的大意就是“您的確不同于一般郡王,但畢竟名頭還是郡王,所以咱們折中一下,王爺您的俸祿比例就來個四六開好了:四分米,六分鈔。”

  不過禮部雖然和稀泥,但朱翊鈞其實嚴格說起來當時實際上應該是高拱決定的沒有和稀泥。于是圣旨下來:按弘治十五年的半。

  弘治十五年,那也就是對半開。靖江王可以松一口氣了。

  這件事當年高務實只是知道,但并沒有太關注,因為在當時來說,這無非是相差兩百石米的小事,這點小錢在高務實眼里幾乎不算錢。

  不過現在回頭想想,高拱當時的決斷可能是出于兩點考慮:一來是幫皇帝樹立一個仁厚的形象,這個不必解釋原因;

  二來是在他的改革下,朝廷的歲入正在逐年提升,他可能也沒把這兩百石米當成多大個事。何況按照禮部的搞法,相當于朝廷在斤斤計較那區區一百石,這就太丟份了!要知道靖江王的情況本身就是個特例,其他宗藩并不能援引靖江王的例子來說事。

  不過高務實也知道,現在朱翊鈞把這么早的一封存檔找出來給自己看,顯然不是要為那一百石、兩百石的破事翻案,應該是和后面的奏疏有一定關聯。

  于是他沒有多說什么,而是繼續翻看下面一封存檔。

  這封存檔上記載:“禮科都給事中林景旸言:宗藩條例一書定自世宗,續次損益,不無異同,有昔不議裁而今裁者,如親王之選娶妾媵、庶男之請給婚資是也。有昔不議與而今與者,如世長子夫人之繼選、將軍生母之準封是也。他如奏請過期之年漸增,名糧冠帶之給漸廣。以輔國而進親王之尊,同越關而別三等之禁,諸若此類,不一而足。近聞以濫生通作正報,以別生頂補宗牒,以擅婚詭稱禮娶,源之不清,名封日濫,宜敕下禮部詳議奏請,著為令典。部覆報可。”

  高務實心中一動,大致上猜到朱翊鈞是要說什么了。

  這份存檔中說到的具體事務不必細言主要我怕你們又說我話多,但其內涵很簡單:朝廷開始注意到宗室人口出現大幅度增長,因此開始有人要求嚴查。

  查什么呢?查本來不該冊封的一些低級宗室是不是有濫封的情況。

  這件事的結果是什么呢?是“部覆報可。”

  也就是禮部認為說得有道理,于是稟明皇帝,而皇帝也表示同意。

  這就意味著皇帝也覺得宗室人口的增長太快太快,快得完全不對勁了,不查不行。

  高務實看了看,這道奏疏是萬歷五年的。他依舊保持沉默,繼續打開第三封存檔。

  這封存檔相對比較長,是這么寫的:“沈王恬烄為其庶第五子珵塏請封,不許。仍著為令。

  先是,署禮科事左給事中顧九思等題:部議,查宗藩條例,郡王進封親王者,本王郡爵不許補襲。以后世子世襲親王,次嫡庶子每世止照原封,世次受本等官職。

  又,萬歷二年禮部題準:今后各王府雖條例以前但系從弟侄及再從弟侄進封親王,其次嫡庶子除已封襲者,本王身終之日其子但授以本等官職,不得妄援前例,濫請二例,甚明。

  今恬烄父憲王原以沈恭王侄孫懷王再從堂弟因恭王絕嗣,由靈川王進封親王。珵塏系恬烄第五子,律以本王繼嗣襲封郡爵不得世襲之例。則珵塏不應封今沈王,所以奏乞者以其弟恬焯于嘉靖年間得封。鎮康王恬爖得封安慶王,其子珵坦得封保定王,珵x這里字跡難辨于隆慶六年得封德化王,若自謂應得,故復請封不已也。

  不知以條例律之,其封于隆慶年者是謂例后當以冒封而議革,以近例律之,其封于嘉靖年者雖在例前,當俟其身后而停革者也。則珵塏之不得復覬郡爵,昭然矣。

  至如本王自謂其為親支子孫,然所謂親支者,蓋指親弟親侄而言。若憲王于恭王為侄孫,以服屬考之,與從侄再從弟等耳。其得以繼絕進封者,子孫世襲不啻足矣,尚可多求哉?謂宜杜塞其請,刊布申明,唯親弟親侄進封在條例以前者,子孫姑許照常襲封。其例后進封者雖系親支及從支,其次嫡庶子俱不許加封。”

  這份存檔的原奏是萬歷七年六月的,說的是沈王恬烄為其庶第五子珵塏請封。而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確了:不許。仍著為令。

  下面的記載都是禮部解釋“為什么不許”這個問題,這個就太過復雜,涉及到一大堆根本沒聽說過的宗藩,就不必細說了。

  高務實也不關心具體哪位王爺的哪個兒子襲封了什么職務,亦或者朝廷又拒絕了他襲封的請求等等。

  他在意的是這道奏疏背后的動向。

  動向其實很簡單:朝廷在嚴格審查襲封的問題,不過給出的理由還是從“襲封合法性”來說事的。

  高務實依舊不說話,繼續翻看下一本。

  “禮科左給事中史繼宸條議宗藩未盡事宜:查會典,親郡王外祿入皆厚,今天潢繁衍,關支祿米,且浮于二稅之入合。自鎮國將軍下至中尉,如例遞減,而聽其相生相餋,一無所禁,則歲減祿米而時給之,當亦所甚愿也。”

  嗯,這次開始嚴抓俸祿發放了。

  高務實沒有細看,放在一邊,再次翻開下一本。

  “查會典,郡主儀賓而下,歲祿多者八百,小者亦二百。中尉天潢尚用袒免而量減。豈編泯上婚久享全祿乎?除親王郡王及儀賓外,縣主儀賓以下遞減其半,或減三之一,而有司于儀賓稍加禮待,及優免其差役。彼雖半祿,計必甘之矣。

  二查會典,儀賓犯充軍者,必待主君身后,發遣夫宗室,一干禁固,尚不少貸,今以主君故而法不行于儀賓,非平也。以后儀賓凡犯充戍者,姑照議罰應得祿米三之二以贖其身,待主君身后另議。庶不廢法,亦不失議親。章下所司。”

  這就更有意思了,朝廷已經開始追查到“儀賓”,也就是駙馬爺這個級別了。換句話說,除了親王、郡王之外,其他的宗室都開始進入朝廷的嚴格監督和審查之下,基本上全部開始減少俸祿,而且一旦犯錯、犯罪,還要追剿原先發放的俸祿用以“贖罪”。

  當然,儀賓畢竟是駙馬爺,朝廷還是給了公主、郡主們一個面子,駙馬犯罪的一般會等公主、郡主薨后再正式議罪和懲處。

  不過這都是細枝末節,對于高務實來說,他要了解的東西已經夠了。他已經可以確定朱翊鈞現在要和他說什么事了。

  宗藩俸祿的壓力越來越大,讓朱翊鈞開始承受不住了。

  即便朝廷的歲入也因為實學派改革而始終在增長,但由于朝廷“西懷東制”大計現在已經進入收官階段,朝廷要把財力往軍備上傾斜,以便確保即將爆發的“察哈爾之戰”能夠取得勝利,所以朱翊鈞現在應該是開始考慮削減這筆開支了。

  可是宗室畢竟是宗室,都是太祖的血脈,皇帝從理論上來說也只是其中一支的繼承人,他恐怕也不好說減就減、說免就免。

  家族之親,那也是孔子非常提倡和重視的,皇帝也不能無視這一點,否則到時候不得被人說是刻薄寡恩?

  但眼下國家局面如此,不減不免也不行,因此他才會來找高務實商議對策。

  高務實此刻已經心中了然,放下手里的文書,輕聲問道:“皇上,宗藩俸祿現在占了朝廷歲支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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