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牛離開后，皇帝朱標一個人在武英殿中沉默思索了許久，這才起身來到了父皇這里。
沒了馬太上皇后的偌大的宮殿看起來只是少了一個人而已，感覺上卻差了好多，到處都靜悄悄的。
一個個太監宮女跟木樁子似得杵在那里，雙眼無神。
就連院中的花草樹木都蔫了吧唧的，仿佛也在為女主人的離世而難過。
皇帝朱標走入殿中，一眼便瞧見在那兒枯坐的太上皇。
朱元璋的眼中沒有焦距，定定的看著前方，手中端著一杯茶，茶水卻早已冰冷，還有幾滴茶水不知何時頑皮的跑了出去，打濕了衣服。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忽然流下了兩行清淚，干癟的嘴唇輕輕觸動，低聲喊起了妹子。
朱標見了，心中難免難受，喚道：“父皇。”
朱元璋趕忙擦去了眼淚，偏頭看向好大兒：“是標兒啊，你怎么來了，今天的朝政處理完了？”
“只剩一些小事，兒讓楊士奇去處理了。”
“行，這個楊士奇挺能干，將來放到地方上去干個幾年，回來就能當一部尚書了。”
“兒也是這么想的，此人有大才，值得重用。”
朱元璋點點頭，問道：“標兒你來找咱是？”
“父皇，我……已經知道實情了。”
“什么實情？”
“七牛給的仙丹可能只能管十年的實情。”
朱元璋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幾塊。
“你怎么知道的？”朱元璋語氣顫抖的問道。
“自從十年前雄英發病之后，皇后便自學了醫術，雖不是太精通，把脈也不嫻熟，但到底還是能把出一些東西的，她曾偷偷替母后把脈，所以……。”
朱元璋苦笑道：“攏共也只有你母后和雄英服用過那仙丹，參照太少，仙丹是否只能管用十年尤未可知，標兒你無需過分擔心。”
皇帝搖了搖頭：“正因母后的病故不具備太大的參考，兒才擔心萬一雄英不能像母后那樣堅持幾天，而是突然暴斃，那時……仙丹又不在他身邊，他拿什么活命？”
“可是你……。”
“兒的身體倒是一直沒出過問題，比起早年就遭受天妒的雄英，按理來說存活性更高才對。”
朱元璋否定道：“這種事誰能說得準？你想把仙丹交給雄英隨身攜帶？可萬一雄英沒事，而你突然犯病呢？你可是咱的兒子，咱不想你冒險。”
“父皇，雄英也是兒的兒子，兒同樣不想他冒險。”朱標眼神堅毅的說道。
朱元璋煩躁的狠狠抓了下頭發：“要是這仙丹能更多一些就好了，哪怕只多一顆啊！”
“算了吧，父皇，這都是天意，人力能做的實在有限。”
“可是……。”
“父皇，其實兒想把仙丹讓給雄英，并不完全是出于一個父親的關愛，更是作為一名君主的深思熟慮的決斷。”
“這話怎么說？”
“兒雖然年富力強，卻已然當了十年皇帝，比歷史上許多皇帝在位的時間都長。
兒又建立了那么多功勛，就算與漢文帝、漢景帝、唐太宗等相比，也不遜色，足以欣慰了，而雄英不同，他沒當過一天皇帝。
最要緊的是，如果一粒仙丹真的只能維持十年，那就算兒多活十年，也沒法為大明培育出雄英這樣一個合格的儲君。
允炆和允熥皆非帝王之才，若雄英不在了，他們一個占嫡一個占長，這皇位該傳給誰？
有他倆在，就算兒在十年內重新生一個好皇子，難道還能繞過他倆直接傳位給其他皇子嗎？
雄英則不同了，他已然當了十年太子，又歷任三部尚書，在朝堂之上人脈寬廣，根深蒂固，由他繼位，實至名歸，無可指摘。
就算他服下仙丹后還是只能多活十年，只要他能順利生下皇子，可能皇子繼位時的年紀會小一些，但只要安排好匡扶之人，比如七牛，還是可以平穩過渡、完成權力交接的，則大明連續四代帝王不出差錯，可保大明近百年穩定發展，于國于民都是大幸。”
靜靜聽完好大兒的訴說，朱元璋張了張嘴，有心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說到底，好大兒和好大孫在老朱心里的分量是差不多的，折了哪一個他都不好受。
若是讓他在其中抉擇一個活而另一個可能會死，他可能愁的頭發都掉光了也抉擇不出來。
這下可好，不等他抉擇呢，好大兒就已然噼里啪啦給出了無可反駁的必須保雄英的理由。
重重嘆了口氣，太上皇豎起了大拇指：“標兒，你真不愧是咱的兒子，咱以你為榮。”
朱標笑了笑：“想來雄英也會以兒為榮的。”
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朱元璋道：“你的話雖然對，但咱還是希望能出現奇跡，或許你們都不會出事呢？
這樣吧，咱們都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呢，也別再讓雄英出宮亂跑了，直接把他拘在武英殿跟著你學習處理朝政。
假如事情真的朝著最壞的那一面發展，你或雄英發病了，那也未必就是你倆都會發病，萬一你們中有個人沒事兒呢？
就還是看天意吧，仙丹還是你自己戴著，若你先發病，仙丹就由你來吃，若雄英先發病，就由他來吃，只要你們離得不遠，就算你們中有人突然發病，時間上應該來得及。
退一萬步說，雄英先發病，把仙丹吃了，你后發病，還是……沒了，在你身旁好好學習過的雄英也能在康復后更好的掌控朝政，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朱標深吸口氣，又重重吐了出去：“好吧，先這樣吧，若兒先去了，父皇切記保重身體，雄英還小，就算有七牛幫忙，還是少不了有人掌舵，到時候還要麻煩父皇了。”
朱元璋轉過了身去，悄悄擦了擦眼淚：“說啥瞎話呢，咱說過了，最好是誰都別有事。”
“誒，兒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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