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走向人生終點的那一天街道兩邊站滿了人。
王衛東也站在人群里看著緩緩經過的卡車。
卡車開的很慢很慢，高峰就站在卡車后箱的側面向下低著頭。
按說高峰應該能夠看見下面街道上正抬起頭看著他們的人，甚至在人群里辨認出王衛東。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見。
王衛東注意到他的眼睛是茫然空洞的。
本來胖的要撐破衣服的高峰現在瘦的像猴一樣。
那些平時耀武揚威猖狂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得意時根本不把別人的尊嚴甚至生命放在眼里，可是輪到他們自己過生死關的時候他們比狗熊還要狗熊。
如果不是兩邊有人緊緊的抓住高峰的肩膀，他一定像泥一樣癱倒在卡車上。
王衛東轉頭看著身邊的眾人，一個個臉上帶著驚奇甚至還有一點笑意，幾個女人對著卡車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的。
完全沒有看著這么多人走向死亡的肅殺，也沒有為民除害的欣喜，這種場面有些像是大年初一人們走出家門站在大街兩邊看大秧歌的感覺。
四輛卡車緩緩的開著，載著車上的十幾個年輕人走向人生的終點。
王衛東在工廠值班，睡夢中他仿佛置身于大澡堂子里面，蒸汽繚繞憋的他喘不過氣來。
王衛東猛然睜開眼睛，黑暗中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他感到潮濕悶熱。
“不好，暖氣管漏了！”王衛東不由自主的喊道。
十月中旬開始集中供暖，供暖之前要試水，沒想到工廠的暖氣管跑水了。
黑暗中他把雙腳伸向地面，雙腳直接插進溫熱的水里。
好不容易找到鞋，王衛東穿著濕漉漉的鞋打開燈，辦公室和外面車間都泡著將近十公分的水里。
王衛東花了五分鐘才找到閥門擰緊，仔細查看水管和暖氣片，終于在一個暖氣片上找到一條裂縫。熱水就是從這里漏出來的。
他拿著掃把開始往外掃水，掃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把水掃的差不多了。王衛東直起腰，腰酸背痛雙腿發軟。
他低頭看著腳上的皮鞋，已經被水泡的像風干的橘子皮一樣皺皺巴巴的。
這雙皮鞋是陳季紅給他買的，每天給皮鞋打油，清理鞋底的塵土保養的很用心。
王衛東感到惋惜，可惜剛買沒有幾天的皮鞋，更可惜陳季紅的一片心。
他走回辦公室坐在床上抬腳想脫下皮鞋讓腳放松一下。
可是皮鞋沒有脫下來，腳卻從皮鞋里出來了，皮鞋鞋面裂出一條口子。
“牛皮再怎么泡水也不應該裂開吧？”王衛東納悶的說道。
他把右腳上的皮鞋湊到眼前仔細的觀察那道裂口。
“這哪里是牛皮，這不是紙殼嗎！我怎么忘了，這些喪良心的家伙已經開始生產紙殼皮鞋了！”王衛東罵道。
捱到早晨七點，工人們陸陸續續到了。
王衛東又把鞋套在腳上用麻繩把鞋和腳綁在一起。
提前布置完生產任務分配完電子元件，王衛東急忙往家里跑。
路上行人很多，最多的就是上學的學生。
“孩嘰——這是雷的嘎！”
一個半大孩子一邊走一邊唱。
這是現在正在熱播的電視劇霍元甲的主題曲，走在路上動不動就聽見有人用半生不熟的粵語在唱。
“哈！哈！哈！哈！”
幾個孩子背著書包跑幾步就停下來互相之間模仿武打片里的動作進行武藝切磋。
一個孩子剛剛金雞獨立擺造型，另外一個孩子手疾眼快一對鐵砂掌已經拍過來了。
金雞獨立的孩子站立不穩向后倒正撞在王衛東的身上。
本來就氣不順的王衛東吼道：“趕緊去上學，你們知不知道什么是安全？不要在街上打打鬧鬧的！”
這些孩子正是頑皮的年紀，根本就不懼怕王衛東，一個個都嬉皮笑臉的看著他。
其中一個孩子眼尖看見王衛東腳上用麻繩綁在腳上的鞋。
“你們看，破鞋！”孩子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喊道。
“破鞋！”
“破鞋！”
其他孩子也跟著喊。
王衛東都要被氣瘋了。
他抬起右腳作勢要踢，結果那只鞋像暗器一樣飛了出去！
紙殼皮鞋落在四五米外的地方，一個孩子手疾眼快撿起紙殼皮鞋奮力的甩了出去，其他孩子也向紙殼皮鞋飛行的方向跑去。
拋一次，拋兩次，拋三次，轉眼間那只命運多舛的紙殼皮鞋已經離王衛東有五六十米遠。
追是來不及了，王衛東恨恨的罵道：“一幫小兔崽子，個個留級當蹲級包子！”
他穿著剩下的那只紙殼皮鞋，另外一只穿著襪子的腳踩著冰冷的地面一瘸一拐的向家走去。
王衛東沒有走出多遠腳就快被凍僵了。
他感覺自己的右腳慢慢的變的麻木失去知覺。
一個騎著自行車迎面而來的中年人停下問道：“衛東，你這是怎么了？”
王衛東抬頭看向戴眼鏡的中年人原來是張教授，無線電廠生產的那款能夠收聽電視節目的收音機就是他畫的圖紙。
“張教授你這是去哪兒？”王衛東沒有回答問題反問道。
“馬上就冬天了，我去農貿市場買幾百斤菜。”張教授答道。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不管你是誰都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買幾百斤大白菜蘿卜土豆大蔥儲存在家里，否則冬天就沒有菜吃。
“張教授你先用自行車帶我回家，我換好鞋跟你一起去農貿市場，白菜蘿卜土豆都要好好挑挑！”王衛東說道。
“好，我送你回家。”張教授說道。
他把自行車調轉方向，王衛東坐在自行車后座上，指點張教授自己家的位置。
這兩年就住在哈市，所以每年春節前王衛東都帶著東西到張教授家里拜年，兩個人已經很熟悉了。
“這幫缺德玩意兒用紙殼做皮鞋！前些年的東西質量不錯可是式樣老舊難看，媳婦給我買的這雙皮鞋式樣很好看，沒想到是用紙殼做的！”王衛東抱怨道。
“是啊，一管就死，一放就亂！”張教授一邊蹬車一邊答道。
“你這么大的教授還出來買大白菜，可以讓你的學生幫你干嘛。”王衛東說道。
“那怎么行！怎么能使喚學生！再說，他們還要正常上課啊。”張教授斷然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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