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春日宴 > 第101章 價值連城
    李懷玉出月子的這天,江玄瑾親自替她更了衣,抱她在懷里給她喂飯,然后與她一同躺在床上午休。

    懷玉側頭道:“你今天好溫柔啊,我吃你豆腐你都不躲。”

    江玄瑾眉心跳了跳,像是想斥她,可想了想,還是平和了神色,問她:“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

    身子湊過來,手腳并用地抱住她,懷玉笑:“那可多了去了,你得讓乘虛拿幾疊紙來記……不過現在嘛,我想聽你講故事。”

    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懷玉補充:“要那種小動物的,很可愛的故事。”

    江玄瑾:“……”

    他家夫人的要求一天比一天奇怪,也不知道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脊,江玄瑾生澀地開口:“從前,有一只很可愛的小動物,嗯……是只兔子精,兔子精想種蘿卜給自己吃,但找不到肥沃的泥,于是她就去問住在自己隔壁的兔子精:哪里的泥能種出好蘿卜?”

    懷玉微微驚訝,還以為他不會說呢,結果講起故事來還有模有樣的。

    而且,眼睛半闔下來,一張臉溫柔動人,看著就讓她想給他蓋座金屋!

    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側臉,帶來陣陣酥麻的感覺,面前這人認真地講著:“鄰居回答兔子精,山的那頭有一片地,長著各種野菜,挖野菜長得最茂盛之地的泥,就能種出好蘿卜。”

    “于是兔子就跋山涉水地去挖泥了。”

    佛香繚繞的聲音,帶著溫熱的氣息包裹住她,懷玉聽著聽著就打了個呵欠,倦意席卷上來。

    身邊這人輕輕拍著她,語氣越發輕柔:“可是,等蘿卜種出來之后,兔子精發現,自己家的蘿卜沒有鄰居家的大,它覺得奇怪,就跑去問鄰居:我與你一樣勤勞,蘿卜為何沒有你的好?”

    “鄰居說:你看見山那頭長著的倭瓜了嗎?兔子精點頭。”

    “鄰居說:我是挖的矮倭瓜下面的泥,這樣種出來的蘿卜最好。”

    “為什么呀,兔子精不明白。”

    微微勾唇,江玄瑾看了看面前的人,她已經睡著了,鼻尖輕輕顫了顫,像極了一只可愛的小兔子。

    伸手抱緊這只兔子,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耳朵,慢悠悠地說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因為我愛你。”

    倭矮泥,我愛你,故事是瞎掰的,最后這句話是真的。

    懷里的人睡得很安穩,像是信任極了他,一點防備都沒有。江玄瑾靜靜地看著她,眼里的滿足和愉悅多得快溢出來了。

    他向來覺得詩人筆墨里的風花雪月太過輕浮虛妄,可與她在了一處,他覺得,有幾句寫得也挺不錯。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

    ……

    乘虛拿著戰報站在門外,沒有進去打擾。

    邊關告急,大量難民涌入各處封地,京都以東已經是一片混亂,西梁五萬兵力離京都只有六十里地,就梧等人帶兵抵抗,但無主帥,軍心不穩,出了不少岔子。

    主子之前就聽見了消息,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么,所以今日,他把藏了許久的盔甲拿了出來,擦了好幾遍。

    這盔甲是他在大興初年的勤王之戰上用過的,算算日子,已經藏了九年,時間太久,導致這北魏里,除了柳云烈,已經沒人記得紫陽君會武、善用兵。

    不看他手里這份戰報,君上也是要同夫人道別的,只是……乘虛知道這很難開口,君上現在最怕的,就是夫人傷心。

    所以……再讓他多陪一天吧,等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

    懷玉醒來的時候,江玄瑾坐在床邊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聽這話她眼睛就亮了,直接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踩在他鞋面上,笑嘻嘻地道:“走走走!我都快被悶死了,總算能出門了!”

    掐了她的腰把人抱回床上,江玄瑾替她攏了外袍,又拿了羅襪繡鞋要彎腰。

    臉皮再厚,讓他給自個兒穿鞋,懷玉還是臉紅了紅,抓著他的手腕低聲道:“我自己來。”

    瞥她一眼,江玄瑾意外地挑眉:“害羞?”

    “……不是,只是覺得你做這事兒,我得被天打雷劈。”

    輕笑出聲,江玄瑾捏了她的腳踝,躲開她的手,固執地替她穿上,末了站起來,俯視著她道:“我比你高很多。”

    懷玉瞇眼:“所以呢?看不起長得矮的?”

    “不是。”他拉她起身,“要是天打雷劈了,我替你頂著。”

    李懷玉:“……”

    青絲在門口站著,看見里頭兩位主子出來,輕輕掃了一眼。

    以往都是紫陽君紅著耳根一臉惱怒,今日倒不知怎的,自家殿下倒是一張臉紅透了半邊天。

    紫陽君依舊是一身青珀色錦袍,繡了飛鶴的暗紋,長公主也隨他穿了青珀色,只是裙擺上還是有牡丹傲然地開著。兩人牽著手出來,像是壓根沒看見他們外頭站著的這些人似的,徑直就往府外去。

    御風面無表情地嘀咕:“看衣裳就夠了,兩位真的沒有必要還執著手。”

    “你說呢?”御風問乘虛,企圖找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知相惜。

    然而,乘虛板著臉道:“我就不說了,上回洗的馬廄已經夠了。”

    御風:“……”心虛地別開頭,他不吭聲了。

    像是八百年沒來過人間似的,李懷玉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要吃糖葫蘆、要買風箏、要拿糖畫,江玄瑾都依她。

    只是,他這張臉沒遮沒擋,實在太過招搖,沒走兩步就被街上的百姓給圍住,再邁不動步子。

    懷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高興地吃著手里的蜜餞,一回頭才發現身邊的人沒了。

    “這位公子好生俊俏啊,敢問可有家室?”老婦人高興地問著,指了指另一邊,“老身的女兒在那頭,公子可要見見?”

    “公子,這個您拿著。”旁邊年輕的閨女嬌羞地塞了香囊過來,扭頭就退開。

    還有膽子大些的,竟上前就想抓他衣袖。

    李懷玉臉都綠了,伸手一叉腰,氣勢洶洶地就殺回去,擠開人群把他護在自個兒身后,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想干什么!”

    江玄瑾站在后頭看著她這兇巴巴的模樣,眼里光芒一轉,勾了勾唇。

    他其實是可以自己走出去的,也可以冷眼把人嚇退,但……說來有些 來有些無恥,他就喜歡看她站在自己身前護著他的樣子,比會種蘿卜的兔子精還可愛。

    手被她抓過去,人也被她拉走,江玄瑾壓了唇角,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你倒是喊我一聲啊,要是我沒回頭看你怎么辦?”她惱。

    “你會回頭的。”他道,“畢竟價值連城。”

    提起這個,懷玉嘴角抽了抽。

    之前繡外袍給他的時候,這人答應她,袍子可以兌個寶貝,結果等她繡好問他要寶貝的時候,這廝很是自然地就把手放在了她的手心。

    “給你。”他道,“價值連城。”

    回過神來抹了把臉,懷玉唏噓:“你別的不學,怎么偏生學我的臉皮?”

    江玄瑾認真地想了想,然后道:“什么厲害學什么。”

    很有道理,無法反駁,懷玉齜牙就咬在他的手腕上,嗷嗚一口。

    面前這人也不躲,只道:“想吃肉的話,就去前頭的酒樓。”

    懷玉抬頭看了一眼,嘿,陸記。

    松了嘴,她拉著他就一路咚咚咚地小跑過去。

    平陵主城保住了,并且涌入了大量的難民,陸景行之前在價低時候買入的鋪子統統成了旺鋪,賺了個盆滿缽滿,于是在一線城的陸記統統修葺了一番。

    然而,陸景行的臉色一點也不好看。

    “你們可算是來了!”他滿臉無奈,“殿下救命!”

    江玄瑾冷笑,抓了他朝懷玉伸過去手腕,漠然問:“陸掌柜這是怎么了?”

    瞪他一眼,陸景行收回手,抽出修好的玉骨扇“刷”地展開,鳳眼往二樓上一覷:“店里來了個惡棍,我對付不了,官府也不管,只能求殿下做個主了。”

    惡棍?懷玉興奮了:“一線城還有惡棍呢?”

    陸景行想了想,道:“是個外來扎根的。”

    那怪不得了,懷玉捋了捋衣袖,挺著胸膛道:“交給我,先打一頓再送官府!”

    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就上了樓。

    江玄瑾站著沒動,眉梢微挑,心里默數了十個數。

    果然,數到十的時候,李懷玉就灰溜溜地下來了。

    “怎么?”陸景行瞪眼,“你都搞不定?”

    撓了撓下巴,懷玉道:“這不是搞不搞得定的問題,是我沒法搞啊,你招惹誰不好,怎么就把慕容棄那禍害給擱上頭了?”

    陸景行這叫一個冤枉:“我好端端的開門做生意,哪里招惹她了?她二話不說就進我店里喝酒,這都喝了三天了,霸占了我整個二樓,生意都沒法做了!”

    懷玉道:“以你的功夫,要把她扔出去應該不難吧?”

    陸景行臉都綠了:“我扔東晉百花君?你借我兩個膽子!”

    “那怎么辦?”懷玉也很無奈,扭頭問江玄瑾,“你有法子么?”

    “有。”江玄瑾頷首。

    陸景行眼眸一亮,立馬朝他拱了手:“請君上賜教!”

    “好說。”江玄瑾很是體貼地道,“慕容棄此人性子犟,你好言好語勸她沒用,上去與她切磋武藝,輸了她就沒臉留在此處了。”

    陸景行一喜,可又有些擔憂:“她不會強權壓人吧?”

    “不會。”江玄瑾道,“百花君一向愿賭服輸。”

    懷玉聽著,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慕容棄愿賭服輸嗎?那之前與她打架的時候,為什么那么輸不起?每回都咬牙切齒的,還想法子報復她。

    “行了,肉是吃不了了,我等也就不耽誤陸掌柜為民除害了。”江玄瑾攬過她往外走,“告辭。”

    懷玉回神,下意識地跟著行禮告辭,一路上都還忍不住嘀咕:“不會出什么事吧?”

    江玄瑾斜眼,很是不悅地問:“擔心他?”

    “不不不!”察覺到了不對勁,懷玉連忙抱著他的胳膊笑,“我擔心他干什么?有那功夫,不如多抱抱你。”

    輕哼一聲,江玄瑾別開頭。

    兩人漫步到了郊外,夕陽灑下光來,余暉暖融,李懷玉笑嘻嘻地跟江玄瑾說著話,一路都嘰嘰喳喳個沒完。可尋著一塊大巖石坐下來的時候,她望著斜陽,突然安靜了。

    “怎么?”他不解地側頭看她。

    懷玉勾著唇,伸手抱著膝蓋,低聲道:“你這一去,是不是要好幾個月見不著了?”

    微微一震,江玄瑾皺眉:“你……”

    他還在琢磨要怎么開口,她竟然就已經知道了。

    杏眼里映著光,懷玉輕笑,歪過腦袋來看他:“我又不傻。”

    喉嚨緊了緊,江玄瑾握緊了她的手。

    在他的安排里,今日是他用來疼寵她的一天,什么都依她聽她,把之后要欠的東西,先補上一些。

    然而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配合,逗他笑、帶他瘋。這么一看起來,倒像是她在疼寵他。

    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他低聲道:“對不起。”

    “有什么好對不起的?”懷玉笑道,“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很久以前,她問過他:要是只能在我和蒼生中選一個,你選哪個?

    他當時答的毫不猶豫:蒼生。

    可現在,她親眼看著的,大勢緊張之下,他竭盡全力穩住了局面,空出了這么久的時間,一直陪著她,陪著她臨盆,陪著她坐完月子。

    他沒有輕而易舉地因為蒼生拋下她,蒼生那么多人,在他心里,與她的重量齊平。

    光是想想她就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了。

    “當年勤王之戰的時候,我見識過君上風采。”目光迷離,懷玉道,“那時的紫陽君殺伐決斷,狠戾又果敢,你肯定不知道,你騎在馬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

    江玄瑾怔了怔。

    孝帝駕崩,封君齊亂,他策馬進宮,壓下叛軍,撞開飛云宮大門的時候,丹陽長公主正跪在軟榻上護著自己的皇弟。

    已經想不起她當時是什么表情,但看看現在這人的神色,江玄瑾道:“原來在那個時候,你就對本君起了歹心。”

    李懷玉哈哈大笑,抓著他的手在臉上蹭了蹭,一雙眼認真地望進他的眼里。

    “所以這次,君上一定也要平安歸來,再讓本宮看一看那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