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楚門來到拉森菲特獵場。
獵場在山中,面積幾乎占據整個男爵領的1/10。
這是詹姆老爺生前最喜歡來的地方,他雖然身體虛弱,但酷愛騎馬,往往只有老騎士拜倫,也就是杰倫騎士的教官能攔得住他。后來拜倫騎士病逝,詹姆騎得少了,只是時常一個人落寞地牽著馬在湖邊踱步。
當初在拜倫騎士的建議下,山腳邊修了一座休息用的二層閣樓。現在是炎季的第一個月,北境的氣溫逐漸回暖,山花盛開。剛剛翻修過的閣樓上,仆人更換了陽臺的花卉,香楠花散發著一陣清香,林中傳來蟲鳴鳥叫,微風吹拂,空氣中充滿了舒適宜人的味道。
楚門躺在椅子上,像個賦閑在家的老干部,一邊晃椅子一邊估算這么塊地方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要多少錢。
算著算著他就放棄了,數字太大,看著頭疼。
杰倫騎士就在他不遠處,楚門閉上眼,果然,那把狼頭鎖是閉合的。
“騎士先生,”他喊道:“我想小睡一會兒,你看著點,別讓人打攪。”
“是。”
杰倫轉身下樓,他走下樓梯的瞬間,狼頭鎖就打開了。
楚門摸黑來到那扇門前,摸了摸身上,那幾包種子還在。
他思索片刻,將它們放在門腳跟的空地上。
接著他來回走了兩步,東西并沒有消失。
楚門又跨門來到永夜位面,推開門,探頭進去,發現東西依舊在地上。
“所以這還能當中轉站用?”
他想了想,從地上撿塊石頭,又抬腳邁了進去。
這次他沒有一口氣回到現實,而是把石頭與種子袋一起放在門邊,這才睜眼。
兜里什么也沒有。
石頭、種子袋,全都不在。
“那我豈不是還多了一個倉庫?”
楚門有些興奮地站起身,他來回走了兩步,突然感覺哪里不太對……
似乎……身體略微沉了一些?
他有些恍然,吃力地抱起一個花盆,再次閉眼。
然后這次無論他怎么呼喚,腦海里都不再出現那扇門了……
“得,超重了。”
他放下花盆,再次閉上眼時果然輕而易舉就觸碰到了門。
楚門把石頭從門縫扔出去,再次回到現實,果然,這次身體變輕了一點。
“嗯……也就是說,儲存在中轉站的東西都算作我自身的負荷,一旦超重,連偷渡的機會都沒有……這倒也是,否則我即使超重也可以讓人抬著我走,那不就是作弊么……”他自言自語道,又摸清了一些門的特性。
“現在的問題在于負載上限與我的體力是否掛鉤,嗯……應該掛鉤吧,否則這也太廢物了。”
這樣想完,他撿起地上的種子袋跨過門檻,身后的透明門扉上顯示時間為47分鐘。
時間每天恢復一分鐘,這段時間以來除了他找兔爺解壓略微消耗外基本沒怎么用過。
楚門落地后先環顧四周,確認了方向。
這里距離他的初次落腳點大概十分鐘路程,與之對應的就是閣樓與拉森菲特湖落水點的距離。
楚門在地圖上做過比對,從這里出發,距離兔爺的家只有幾分鐘路程。
依舊是漆黑的天空,熟悉的低溫,以及各色熒光的植物。放眼望去,愚人椒稀稀拉拉地分布,偶爾還夾雜著一株耀眼的羅蘭之血,在血月照耀下,微微搖曳的蒜頭花里粘稠的汁液來回翻滾震蕩……
“要是圣殿的人在這兒豈不是得瘋……”
他撇撇嘴,輕手輕腳地前行。
幾分鐘后,隨著草叢里一聲輕響,一只刀疤臉的缺耳兔跳到楚門面前。
“呃……下午好呀……”
楚門訕訕抬了抬手,上次吸完兔子后他連滾帶爬地跑了,也不知道兔爺是不是記仇……
兔爺沒搭理他,聳聳鼻子,仿佛嗅到什么氣味,然后扭著屁股來到他腳下,拽了拽褲腿。
“怎么了?”
楚門按照指示蹲下,兔爺輕輕一躍來到他大腿上,爪子“唰”的劃破衣服,種子袋窸窸窣窣掉了下來。
其中還包括那個霜夜木的樹種,咕嚕滾出去一截。
“我的衣服啊!!”楚門不禁哀嚎。
兔爺沒管他,低下頭挑挑揀揀,最后叼起一袋種子跑回自己的田里,刨了個坑扔在一旁,并對楚門吱了聲。
楚門立刻會意,撿起其他種子袋屁顛屁顛跑過去。
“您老讓我把它種在這兒?”
兔爺點頭。
“我的天吶,兔爺你認識吳剛嗎?”楚門忍不住問:“你是從月亮上下來的吧?”
兔爺的紅眼睛里頭一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吳剛是誰?
“算了,當我沒說……”
楚門低頭播種,兔爺就在一旁刨愚人椒,給他騰出一大片地方,并把不同種類的種子丟在不同位置的坑邊。
它似乎光靠聞就能分辨種子類別。
楚門本來就是抱著這個想法來的,只是他沒想到兔爺比自己積極也比自己專業的多,這些植株的安排似乎遵循某種規律。
半個小時后,整個園子基本都被清理干凈,除了霜夜木種外其他種子也都被妥善安置。
而兔爺,則在盯著霜夜木種發呆。
楚門頭一次見這只兔子流露出如此神色,就像人一樣復雜深邃,仿佛它與這顆樹種間存在著什么離奇的故事。
“這個……有什么問題嗎?”他湊上去問。
兔爺被驚醒,甩了甩耳朵,然后轉身往洞口走。
楚門順著它的方向看過去,猛然發現洞口被擴大了一圈,剛好能允許他通過。兔爺就蹲在門外,擺出一副請君入洞的架勢。
“你什么時候干的……”
楚門嘀咕道,撿起樹種問:“所以要把它種在里面?”
兔爺點頭。
“可這是一棵樹……”楚門遲疑道:“你確定要種在窩里?”
兔爺依舊點頭,并且率先鉆了進去,留給楚門一個不斷蠕動的肥碩屁股。
如果我用指頭戳它一下會被抓成什么樣子?
他打了個哆嗦,還是算了吧,這簡直是魔鬼的誘惑。
“我真懷疑你會搗藥,下面是廣寒宮駐泰沃里亞藥理研究所……”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也鉆了進去。
然而這一進去他就驚呆了。
就跟《桃花源記》里寫的一樣,初極狹,才通人,復爬十數步一下子開朗……
兔子窩既寬敞又干凈,高至少三納爾,四周零零散散生長著類似榕樹的植物,向上的枝條像蛛網,一部分扎進土里,一部分交織成兜狀,將上方的泥土牢牢鎖在里面。
地上種著各色熒光菌類,以藍色、黃色為主,地面上最常見的紅色在這兒竟然一個都沒有,而且菌類也大都是楚門沒見過的品種……
見他停在原地發呆,兔爺轉身叫了聲,楚門連忙跟上去。
剛才的房間似乎是“暗室”,穿過又一條狹窄的通道,面前突然明亮。
光線來自頭頂,但是卻不像地表那樣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色……楚門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原來頭頂是一塊半透明的巨石,月光正是經由它濾過才洗掉血色,因此打下來時變得清冷皎潔。
屋子里的植株大都是楚門見過的,比如愚人椒和羅蘭之血。
然而它們也變了顏色,其中流動的汁液不再是巖漿色,轉而厚重如水銀,外觀也一改赤紅,變成了白色。
“吱!”
兔爺叫了聲,爪子拍打著地面,示意楚門把樹種種在那塊石頭正下方,月光直射的地方。
“這棵樹會長得很高,你確定要這么做?”他遲疑道。
成年的霜夜木有足足五納爾高,可這間屋子也和暗室一樣不足三納爾……
兔爺不耐煩地叫了聲,催促他搞快點。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是專業的……”
楚門把樹種栽下去,估摸著時間快到了,便準備離開。
“如果這批種子收獲了,我們五五分成怎么樣?你一半我一半。”他問。
兔爺想了想,艱難地抬起一條腿……
楚門發現它的后腳掌竟然是四趾!
合著這是四六分的意思?我竟然被一只兔子還價了……
“我四你六?不行不行……”楚門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五五分!”
兔爺堅定地搖頭,并亮了亮爪子,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不能再商量了嗎?”楚門苦著臉問。
兔爺點頭。
“行吧……”楚門最熟練的就是放棄了。
“你說四六就四六……”
……
四分鐘后,楚門氣喘吁吁地跑回門前,透明門扉上還剩2分鐘。
他整理好衣服頭發,確認沒有沾染泥土草莖一類,并將兔爺劃破的衣物掩飾起來,然后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走完。
這是最后一項測試,即搞清楚這個倒計時到底是什么。
假如是門“存在”的倒計時,那么多半會示警,他會盡可能第一時間推門回去。
假如壓根沒有示警,把他關在了這邊……
那就關著吧,他還真沒半點法子。
不過比起這些,他更相信另一種可能……即“時間保質期”。
……
時間減為0,門依舊存在,楚門松了口氣。
他默數70次心跳,然后推開門。
睜開眼,楚門第一時間看向墻上的掛鐘,距離他上一次離開只過去了一分鐘左右。
“很好……”
心里的最后一塊石頭也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