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哥面無表情，呆呆地看了李樂好一陣兒，眨了眨干澀的眼皮，整個人一瞬變得了無生氣，全身立刻收住了勁兒，身體忽地一松，往下墜的兩個小弟差點沒拉住。
“哈哈，老大老大，你看看這啞巴嚇的，腿都軟了！”
“都不要你廢了，他自己就走不了了，哈哈哈，讓我看看尿沒尿褲子啊？”
一個小弟使勁地晃了兩下，勾著頭戲謔地看了看全身綿軟，癱下去的啞哥，抬起臉瞎著一只青紫的眼睛，笑的特別難看。
吳衛國伸著頭大聲地喊著他，從他的位置看到啞哥還睜著眼睛，不過一點動靜都沒有了，急得他害怕啞哥可能是傷到內臟了。
“小樂！你哥是不是要不行了，你快看看！”
“周高逸我操你媽的，你要是弄出人命了，你準備去蹲大牢到死吧，我操你血媽的！”
李樂一下撲了上來，捧著啞哥的臉往上托了托，焦急萬分地看著他，聲音特別的輕柔溫和，一遍遍地喚著雙眼無神，空洞無物的啞哥，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怕再給周高逸鉆了空子，有了可乘之機。
“哥哥！哥哥！”
“你不要嚇我啊！哥哥！”
“哥哥，你看看我！”
李樂急得回過頭望向一邊抱著胳膊，滿臉笑得輕蔑的周高逸，聲音嘶啞，絕望地哀求著。
“周大哥，放我們走吧......”
周高逸顛著腿，低頭蹭了一下鼻子，流里流氣里地走了過來，拍了拍李樂的肩膀笑著說道。
“別擔心，就兩拳而已，不要那么緊張。”
“你啞巴哥哥結實著呢，你不懂的，那牛棚里的牛他都上過，哈哈哈。”
幾個小弟跟著大聲地嘲笑了起來，看到了周高逸斜過來的一個冷意眼神，轉著眼珠子互相對視了一下，猛地把啞哥往后一拖，仰面給按倒在了地上。
周高逸笑聲戛然而止，往后一把撥開了沒反應過來，張開手想試圖攔著他的李樂，高高抬起一腳，重重地踩在了啞哥左腿的膝蓋上。
李樂剛站穩，就聽到啞哥極其痛苦地喊叫出了一聲，看著他猛顫地卷了一下痙攣的身子就再次往后倒了下去，仰著臉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周高逸！！！”
“我日你媽！！！”
李樂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抓著周高逸的衣領死命地扯著，揮著手不斷地打在他的臉和脖子上，發了瘋一樣地把周高逸的衣服給撕的壞壞的。
周高逸往后抻著頭，挨了幾下滿滿當當的拳頭和巴掌，臉上火辣辣的好像被李樂還抓了幾道口子，躲了兩步就一把捏住了李樂細弱的手腕，將他蠻力地拉到身前，瞇起眼睛壓低聲音，咬著牙威脅道。
“李樂弟弟，這是第二次了。”
“你別逼老子現在就把你給按在地上干了！”
看李樂被他這樣一說真給嚇住了，周高逸冷哼了一聲，舔了舔嘴里被硌破的一塊地方，仰起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樂，敞開著光潔的胸膛，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吳衛國跟地上的啞哥。
“老子在河溝大隊想做什么還沒有誰能夠說什么的，李樂弟弟剛來不知道，我不怪你。”
“不過你也別試探我，搞不好我會反悔的。”
等到周高逸幾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走遠了，遠處的天邊已經暗成了一層濃郁的橘紅色，李樂失神地站著，被涼意十足的風陣陣吹拂在潮濕的臉上，怎么也清醒不了了。
天上已有幾顆亮眼的星星冒出來了，把浩瀚無垠，深遠廣闊的深藍色夜幕描繪的十分美好和動人，夜晚亦如千千萬萬個過去的夜晚一樣，只有看他的人心情變了。
如果是在以前的夜晚，他這樣無端地抬頭，一定是在活動僵硬酸疼的頸椎，他不會在意抬頭看到的是什么，他在意的是他重新低下頭所會看到的。
風景只在人的心里，人心恰恰就是一個調味盒，勾兌著對世間萬物不知名的情感，濃淡自適，全憑自己。
這一刻仿佛游離在夢境和現實中似的，精神難以平定，思緒更是來回跳脫躲避著，讓人蒙住臉捂著眼睛，根本不敢直接面對現有的一切。
就這樣獨自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樂才恍恍然回過了神。
耳朵里才真切地涌現出了不真實的聲音，聽得他愣怔一瞬，呼吸困難，心里一下打翻了被撥弄的七七八八，亂糟糟的調味盒，讓他的感知頓時錯亂了起來。
“小樂！小樂！小樂！”
吳衛國都不記得自己喊了他多少句，就看著李樂像段木頭似的站在地里，仰著頭動也不動，而地上的啞哥也像是失去了活力，變得死氣沉沉的，拽都拽不起來。
李樂懵怔地回過身，看著睡在地上的啞哥和拼命晃著他的吳衛國，控制不住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剛抬起腳就趴了下去，全身感到被抽力了一樣。
等他再次爬起身要跑過去時，啞哥緩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搖了搖頭沒要吳衛國的攙扶，雙手撐著地試了好幾次，終于搖搖晃晃地站住了，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拖著一條腿艱難地一步一步往前踱著。
李樂和吳衛國緊跟其后，吳衛國湊上去扶了他幾遍都被啞哥用力地甩開了，仨人一直慢慢地走到了橋邊，啞哥才停住了腳步，目光呆滯地看了看牛棚的方向，又看了看家的方向。
沒有考慮太久，啞哥一瘸一拐地低著頭轉動了幾步，捂著腿斜著身子，誰也沒管的就往牛棚的方向走去。
吳衛國跟著問了好幾句話，啞哥都不理他，跟一個沒有魂的木偶一樣，連眼睛都幾乎不眨動了。
“小樂，小樂，快來把你哥拽回去，不要給他去牛棚。”
“等劉叔回來的這段時間，你倆就待在家里吧，牛棚也別管了，那兒有我就行了。”
“過一陣兒的，我就去找隊長跟他說今晚這事兒，老子不會讓周高逸那狗日的好過的，我操他媽的！”
吳衛國擦了一下自己滿是傷痕的臉，看著走在旁邊，哀怨愧疚，噘著嘴朝他快要哭出來的李樂，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一只手用勁地推著想往前走的啞哥，另一只手伸過去輕輕地摸了摸李樂的頭發。
“別怕小樂，我跟你哥會保護你的，你別擔心，吳大哥再來幾個人也打不傷的，壯實著呢！”
“這幾天照顧好你哥，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找個人請他來牛棚跟我說一聲，知道沒？”
“好了，天要黑透了，快回去吧，把你哥給攙好了，別讓他摔著了。”
李樂用力地點著頭，撇著嘴想說一些感謝的話，但覺得現在不管說什么都會很無力，只能緊緊地握住吳衛國的手。
“小樂，吳大哥知道你想說什么，那都是我該做的，哪有看著自己弟弟被人欺負能不管的？”
“好了，抓緊回去吧，我也得趕緊去牛棚看看了，等都好了的，到時候跟你哥再來找我玩啊。”
吳衛國說完拍了拍還是毫無反應的啞哥，拉著李樂又安撫了幾句，才放心地點了一下頭轉身跑回去了，李樂站在原地一直等望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回頭看著身后的啞哥。
啞哥也接著抬腿就要往牛棚那邊走，李樂趕忙過去往回拽著他的胳膊，拉了幾下都沒拉住，沒辦法松開手轉到啞哥正對面，抵住了他的胸膛使勁往后推著。
“哥哥，我們回家好不好？”
“聽話哥哥，不去牛棚了，我扶著你，我們回家行不行？”
李樂仰著臉勸著，見啞哥怎么也不看他，抵著他的手還在往前走著，把他推的后退了好幾步，看實在不管用，李樂急得貼了上去，雙臂一圈直接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啞哥，哀求地看著他說道。
“哥哥，我錯了，我們回家吧，你打我罵我都行，不讓我睡覺吃飯都行，別這樣好不好？我害怕。”
“哥哥，求你了，都怪我，是我害得你跟吳大哥白白被人打了，都怪我，你打我好不好？”
“我們回家吧，不去牛棚了，哥哥，你不要憋著氣，你沖我發出來吧。”
李樂抱著啞哥哽咽地說著，漸漸感覺到他不是那么用力地往前走了，看著啞哥仍然在直視前方，茫然無神的眼睛，李樂把臉給靠在了啞哥的胸膛上抵著他，安靜地站了一陣兒。
慢慢的，李樂感受到啞哥抬起了手，貼著他的后背輕輕地把住了他的肩膀，遲疑了一下，突然用著力地把他抱著的手給拉開了，又稍稍地往后推了一把他。
接著啞哥垂著頭自己慢慢地轉過了身，不聲不響地捂著腿往家的方向走去。
李樂怔了一下，有些無措地張了張嘴唇，看著啞哥佝僂無助的背影，一瞬間心里像是被插進了一千把刀子似的，疼的他血都流不出來了。
他沒有再去扶啞哥，就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走著，好似跟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又像是跟著一個已到遲暮之年的老人，恍惚間讓他又想到了那晚做的那個夢。
八歲的啞哥和垂垂老矣的啞哥仿佛此時變換著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一個在哭，一個在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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