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院子里,發現院子里空蕩蕩的,靜悄悄的。
大領導和二領導走了。
可能回去吵架了吧,沈清芙心想。畢竟大領導那個話,很難讓人不跟他吵架。
謝無憂的半只腳還在鬼門關里頭,他開這樣的玩笑,實在不合時宜。
若是謝無憂渡過了危機,這幾句話聽著倒沒什么了,最多被侯夫人啐一口、擰一把。
吹了吹風,把心里多余的熱氣和旖旎都散盡,她轉身進了屋。
路過軟榻時,她問道:“玉盞,大爺的拼圖收到哪兒去了?”
“奴婢找找。”玉盞說道。
吃藥還得等一會兒,閑著也是閑著,給他玩玩拼圖吧。
至于沈清芙自己,她想了想,輕聲道:“桃葉,把我的針線筐找出來。”
桃葉應聲:“哎。”
等到謝無憂拿到拼圖時,便見沈清芙坐在床邊,腿上放著一只針線筐。
他捏著拼圖碎片,好一會兒沒動,盯著那只針線筐。
“你打算做什么?”他輕聲問道。
沈清芙眼也不抬,慢慢說道:“給一個人做荷包。三天后,我將荷包親手交到他手中。”
謝無憂一怔,隨即,胸中炸開一團喜悅。
正要開口問:“是給我的嗎?”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聽她又道:“如果他等得起,那就五天后,我加點繡樣在上面。他喜歡蘭花,我繡一株蘭花上去。”
謝無憂怔怔看著她,漫天的煙花碎屑散落下來,鉆進泥土里,長出了一朵朵小花,在夜幕下隨風搖曳。
“他等得起。”他緊緊捏著拼圖碎片,“他一定等得起。”
怎么能死呢?怎么舍得就這樣離世?他不甘心啊!不想死啊!
他要活著,就如母親說的,吊住一口氣,無論如何不能咽下,拼死也要保住這口氣。
五天后,他要接她的荷包。
屋里點著燈,即使入了夜,也不顯得昏暗。
都有事情做的時候,時間就流逝的很快。
“大爺,藥煎好了。”長壽端著藥碗進來。
黑漆漆的藥汁子,散發著苦味兒,一縷一縷,直往人鼻腔里鉆。
謝無憂接過,微微遲疑。
他對她說,藥很苦,她會不會哄哄他?
還是豪爽地一口飲盡,像個爺們兒一樣,會更好些?
“大爺,您別怕。”長壽在一旁說道,手伸出來,露出兩顆蜜棗兒,“給您備著呢。”
謝無憂:“……”
他抬起視線,落在長壽的臉上,淡淡道:“拿走。”
低頭,一口一口喝藥。
長壽“哎”了一聲,揚手把兩顆蜜棗扔自己嘴里了,嚼得那叫一個香甜。
等謝無憂喝完藥,他伸手接碗:“小的知道您不吃,這不是小的愛操心嗎?多備著,那個詞兒叫什么來著,有備無患。”
謝無憂拿帕子蘸蘸嘴角,瞥他一眼,沒說話。
沈清芙在一旁瞅著,心里暗笑。
這人,看著高冷范兒,原來怕苦。
怕苦就算了,還很要面兒。
吃過藥,漱口,擦臉,更衣,一通收拾后,病號同志就該睡了。
藥里有安眠成分,倒不怕他睡不著。
剛躺下,一陣大步走近。
“哥。”高高大大的少年,往床邊走來。
是謝不辭回來了。
沈清芙避嫌,立刻起身讓開。
“我收拾完嚴靖文了。”謝不辭坐在床邊,說道:“他活著呢,活得好好兒的。”
謝無憂點點頭:“好。”
安靜。
“還有什么事?”謝無憂問道。
謝不辭兩手搭在膝頭,坐得筆挺,說道:“我守著哥哥,你睡吧。”
“不必如此。”謝無憂緩聲道,低低咳了咳,“我沒事,你放心回去。明日一早,你再來看我。”
謝不辭垂眸,不動。
余光瞥見旁邊有本詩集,他心中一動,拿了過來。
“哥哥,我給你讀詩吧。”他翻開書頁,掀到有書簽的那一頁,心里流淌過微微的快樂。
今天給哥哥讀詩,明天跟哥哥下棋!
謝無憂微微一僵,抿起唇。
但見弟弟雙眼發亮,很是期待的樣子,他緩緩開口:“好,那就多謝不辭了。”
“哥哥客氣了。”謝不辭說道。
視線落在書籍上,張口便讀:“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戛然而止。
他眉頭皺起來,臉孔看上去有些冷沉。翻過書頁,就要讀下一首。
“等等。”謝無憂看見了,說道:“為何不讀了?”
謝不辭嫌那首詩不吉利。
“有個字,不認識。”他道。
謝無憂不禁輕輕笑起來,說道:“哪個字?拿給我,我教你。”
謝不辭垂著頭,握緊書頁。想到什么,他扭頭朝沈清芙看去。
她不是一向機靈嗎?快來救場啊!
“看你嫂子做什么?”謝無憂臉上的笑意斂去,“我問你哪個字不認得。”
謝不辭只好收回視線,說道:“沒,沒有。”
“我知道,你覺得這首詩不吉利。”謝無憂淡淡道,“你擔心明年這時候給我上墳。”
謝不辭大驚:“哥哥!”
“不會的。”謝無憂閉上眼睛,“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謝不辭看看哥哥閉上的眼睛,又看看手里的書,有些懊惱地站起來。
怎么又搞砸了呢?
將詩集放回去,他繃著唇,往外走去。
好像以前,并沒有總是惹哥哥生氣?
他看了沈清芙一眼。這一回,他也沒有冒犯她。為什么哥哥還是生他的氣了?
謝不辭覺得,哥哥對他的耐心不如從前了。
聽著腳步聲消失在院子里,謝無憂的眼睛重新睜開。
“咳。”他輕咳一聲。
在桌邊玩拼圖的沈清芙,立刻看過來:“怎么了?”
“今晚,你來床上睡吧。”謝無憂握著手心,說道:“晚上,我不會有事的。”
他說不會有事,就不會有事啊?
“睡你的覺。”沈清芙道,收回視線,繼續玩拼圖。
她還不困。
白天補過覺了,起碼能熬過前半夜。而到了后半夜,就安全了。
謝無憂看著她的背影,很想說:“你讀詩給我聽。”
他將這句話藏在舌尖,含在口中,慢慢閉上眼睛,等困意襲來。
等明天,明天再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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