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藥,云皎月回房已經是戌時末。
進到暖烘烘的房間,她徑直走到鋪著整齊被褥的床旁,一頭扎進去癱在那。
休息了幾分鐘。
聞著香爐漫到滿屋子的梅花香,不知不覺緩解了渾身的疲憊。
云皎月自認不是什么認床的人。
但不得不說學士府里的床,就是比毓慶宮偏殿小屋子里的床要舒服得多。
沒過多久直接睡到了次日一早。
醒來后,云皎月趁著昏沉天色,直接拿著梁錦給的腰牌坐轎進宮。
咿呀的關門聲在寂靜無人的街巷響起。
二人轎順利出了學士府后門。
沒走多久,西寧侯府派來的侍衛許賀,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巷子中央等候。
“祁夫人留步。”許賀突然出聲。
隔著轎簾喊道,“我家主子托我來給您送口信。”
云皎月掀開簾子,往外瞧了眼。
白皙臉頰迎面撲來一股冷氣,瞬間臉上紅撲撲被凍著。
整個轎子內部也頓時涼颼颼。
許賀見縫插針湊近稟告,“這些日子,我家小侯爺無法見到祁夫人,怕您等得急,特地讓我來告知您一聲。”
壓低聲音解釋道,“他說,一切已安排妥當。”
“您之所求,待九皇子病愈之日,必能達成所愿。”
云皎月清秀白凈的臉龐忽而微微恍惚。
她回學士府的事情沒幾個人知曉。
想來是宋琰和安遠公主好事將近,以至于梁錦去稟告皇后,讓安遠公主也知曉了,再是告知了宋琰。
云皎月沒細想,左右京都權貴的事情,和她都沒什么關聯。
她所要做的,就是盡快治好九皇子,靜等盼望了數月的和離之日。
短暫愣神后,點了點頭示意。
客套勾起唇角,“麻煩你前來知會。”
“回去告訴宋小侯爺,這些話,我都記住了。”
許賀神情糾結雙手抱拳,“是。”
他咬著嘴巴低下頭,眼角余光有意無意瞥向不遠處的轉角方向。
云皎月等了幾秒,確定對方再沒什么要說,索性放下了轎簾,讓轎夫啟程。
等轎身隱入巷子深處。
許賀再抬頭,視線所及處已經再也看不見轎身的影子。
看見的只有巷子轉角處,被風卷起的一抹衣角。
此刻那襲暗紅色的松竹梅歲寒三友紋袍子,逐漸顯現出自己的全貌。
宋琰手里捧著暖爐,坐在輪椅上略微側身。
掃了眼自己身后的手下,還有被臭抹布塞滿口腔的囚犯。
囚犯被揍得鼻青臉腫,眼睛死死盯著云皎月離開的方向!
抹布堵不住喉嚨里冒出的癲狂笑意。
瘋了似的,聲音模糊,“云皎月!你這個賤人,這回你算是落到我的手里了!”
宋琰嫌惡瞥了眼說話的人。
下一秒侯府家仆抬腳,狠狠往犯人小腿上踹了一腳!
許賀往自家主子身旁走近,說起正事。
“武定侯這次回京,比往年祭祖都要早許多。”
思來想去,猶疑開口,“主子,天亮前,我們真的要把人送到武定侯府?”
“要我說,祁夫人想離開京都,您幫她辦就是。”
“又何必去賣武定侯這個面子?”
宋琰修長手指轉動車輪,泛白指節感受冬日晨間的寒冷。
輪子在粗糙地面調轉方向,呼出一口白氣,“武定侯上回幫了我一次忙。”
許賀聽不明白,“什么?”
宋琰眸色漸漸深沉,上回他和陸乾短暫統一了戰線,如愿讓安遠公主墜胎。
當時陸乾給出的交換條件,就是和云皎月有關。
陸乾早于他知曉云皎月想和離的心思。
也敏銳意識到云皎月想借外力達成離京的心愿。
而當時在京都眾多權貴中,女人唯一能夠得到的助力。
就只有他這個急需云皎月醫治的殘廢。
因此陸乾托他,若是云皎月是在他離京時和離,就務必修書告知催他回京。
最好也將他牽扯進這場和離的鬧劇。
面對許賀的不解,宋琰聲音微沉,“其實,我也不知武定侯究竟想干什么。”
“但他上回既幫了我,這回我就只當順水推舟還他一份人情。”
“總歸,助祁夫人和離一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
“而我也并未失言。”
……
天色大明。
云皎月回到毓慶宮時,隨手攔了個太監。
讓人將梁錦借她的東西送還。
剛辦完手上的事情,恰巧風過穿堂,耳畔傳來遠處瓷器接連碎裂的聲音。
瓷器噼里啪啦摔得清脆,哭喊聲夾雜其中。
“不!本宮不走!”
“欒都道遠離京都,憑什么要把本宮遣送回老家!”
張貴人抓狂,緊緊抱著門框不撒手。
她尖銳的嘶吼聲穿過東西兩側圍房,滿是不甘!
緊接甩手,打了身旁拽她的小太監一巴掌!
訓斥道,“放肆!”
“本宮是九皇子的生母!你們膽敢動手拖拽?!”
斥責過后,張貴人對著房闥床榻不斷大喊,“煜兒!煜兒!”
企圖喚醒還在沉睡的親兒子,“煜兒你救救母妃!”
“你快醒醒,快去找陛下為母妃求情啊!”
“張貴人,別喊了!”
身著藍色云緞圓領袍的太監冷冷出聲。
黃賢眉間短暫蹙了蹙,掃了眼自己手底下臉上被打出一道巴掌印的太監。
很快恢復好恭敬的神情。
他臉上賠著吟吟笑意,和給人春風拂面的感覺不同。
說出來的話異常刺骨,“張貴人,賜您出宮回鄉頤養天年,是陛下的意思。”
“這件事情,即使是九皇子醒了去求饒,也依舊動搖不了陛下的決心。”
“您還是體面些,接受君恩出宮吧。”
張貴人扣著房門的指節愈發用力,臉色蒼白。
她再蠢再遲鈍,也意識到自己被扭送出宮,和前幾日言行無狀有關。
不停給自己開脫,“可是我朝宮規,妃嬪就算犯錯!”
“拋開失寵扣月俸不談,頂多就是被訓斥兩句,再不濟被罰跪,被降低位分!”
語氣逐漸崩潰,“本宮承認……前幾日本宮的言行是無狀過分了些。”
“但再過分,這天底下也沒有將有子所出之妃嬪遣送回鄉的道理啊!”
張貴人死死拉住黃賢的袖子。
意識到崇明帝那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是嫌惡她粗鄙張狂。
認定她不堪成為未來君主生母。
這才想趁著她的煜兒年幼,直接將她們這對母子分開!
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黃內侍,你是廠公身邊最親近的徒弟!”
“你就讓廠公替本宮說幾句好話吧!”
情緒激動,“說不定廠公開口,陛下就愿意改變主意,不再送本宮出京!”
說話間,張貴人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央求是癡人說夢。
她戀戀不舍望著視線內青磚墁的院落地面,望著鋪滿黃色琉璃瓦波光粼粼的殿頂。
滿眼不甘心!
她這個云州欒都道小官進士的女兒,一步一步從宮女爬到貴人不容易。
眼看自己再熬兩年,就能成為未來帝王的生母!
就能成為大齊最尊貴的女人。
她!離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只差一步!
怎么可以因為言行無狀這種小事被趕出宮?
黃賢將張貴人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出來。
用力扶住對方的胳膊,將人往外拉。
勸說道,“張貴人,您是欒都道出身的宮女,現在回鄉養老,屬于富貴還鄉。”
“等您回了鄉,欒都道的官員官婦各個都會像對待親娘一樣地捧您哄您。”
“這可是莫大的殊榮,比在宮里當貴人強!您說,您還有什么可不滿意?”
黃賢頗有職業素養。
在宮中,哪怕是主子落魄了,他也會當人是主子。
誠然張貴人是再無翻身的命。
畢竟在大齊近三百年的歷史上,根本就沒有妃嬪被扭送出宮回鄉的例子。
后宮妃子,向來活著是天家的人,死了也是天家的鬼。
張貴人被趕出宮,對崇明帝來說,便是在昭告天下——
后宮將不再有張貴人。
也是在讓百官心照不宣,日后不要再提及九皇子有卑賤生母一事。
云皎月腳步難以邁開,錯愕注視著不遠處猶如落水狗般狼狽的張貴人。
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回了一趟學士府。
這位張貴人怎么這么快就被訓斥勒令離開皇宮。
要是早幾天被處罰,那時候張貴人言行無狀的熱乎勁沒過,處罰就是在情理之中。
可現在離當日,已經整整過去了七日!
在這個時間點處罰,是否太不合常理?
黃賢扶著張貴人往穿堂方向走,無意間看見云皎月愣在不遠處。
沉默良久,主動道,“張貴人。”
“早在鄭貴妃被下令幽禁之日,陛下就有遣送你離宮之心。”
“是皇后看在九皇子病弱,不想刺激九皇子,才讓您平安無事在宮中多逗留了幾日。”
張貴人晦暗的眼神重新亮起。
像是被黃賢給提醒了,想起自己和皇后也算相扶相持了八年。
懷揣最后的希望,“皇后呢?!本宮要見皇后!”
黃賢聲音洪亮,“皇后娘娘日理萬機,無暇見你。”
“宋駙馬前些日子沒了,但不敬皇家毆打公主的過節卻沒消解。”
“為此,西寧侯夫人已經數日寢食難安。”
對著云皎月的方向說道,“這些日子,西寧侯夫人每日都會進宮為庶子請罪。”
“就在昨日,西寧侯夫人言辭懇切,為未娶妻的嫡子主動求娶安遠公主。”
“如今皇后娘娘正忙著公主新婚,哪有閑工夫見您?”
末了不忘在耳目眾多的毓慶宮,夸贊國母,“皇后娘娘仁慈親厚。”
“待您已是仁至義盡。您又何必去為難皇后為您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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