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步劍庭 > 卷五 第七十五章 天峰逆瀑 (二)
    飛峰倒懸,瀑流沖天,罕世之景震撼人心。但面對此景,眾人卻有不同反應。

    張潤寧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念道:“地非地,天非天,銀練倒懸白云間……”

    而天女凌心看著如鬼牙一般的倒懸峰,發出一聲恐慌輕呼。

    應飛揚見天女凌心面色有異,問道:“天女,你怎么了?”

    天女面上帶出一絲驚惶道:“方才我夢到這懸天山峰了,我夢見血雨從峰頂降下,化作遮天蔽日的厲鬼,將咱們吞沒……”

    “哈,原來天女方才驚呼是因為做了噩夢,我還道是有人手腳不干凈呢……”阿離說到此處,似笑非笑的又看了應飛揚一眼,道:“不過既然是做夢,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天女凌心面色凝重的搖頭道:“佛門中有五神通,我身為天女轉世,生來便有宿慧,具備五神通中的宿命通,可以以夢境的形式感應到過去未來發生之事,平日里我極少做夢,但一旦做夢,夢境總會在現實中有所因應,若依照夢中所示,此處,可能暗藏危險……”

    “天女的意思,難不成這山是鬼變的?準備吃了咱們?”應飛揚笑著道,說出來都覺得荒誕。

    天女凌心擔憂道:“不是,夢境帶著象征性,與現實間相互映照,卻并非完全吻合,但我既然夢到了不好的情景,恐怕……”

    阿離思索一番,指著鬼蜥蜴群們道:“天女妹妹的夢應是無錯,懸天峰確實有危險,只是這危險非是對你們,而是對它們……”

    “阿離姑娘所言何意?這懸天峰,逆流瀑究竟是怎么回事,還請你明說。”張潤寧也一臉關切道。

    阿離笑了笑道:“我所知的,都是鬼界中口耳相傳的故事,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你們權當是故事吧。若覺不合常理,也莫要怪我”

    說罷,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你們應知曉,相傳上古之時,有共工大神怒撞不周山,從此不周山傾,天塌地陷,后雖有女媧補天,但天地之間仍有疏漏,你們修行之人所處的洞天,聽說就是天塌地陷時崩落的天地碎片。而陰陽之間,混沌兩分,也因那一撞有了缺隙,出現了一些貫通陰陽的通道,除卻每年七月七日鬼門開外,其他時日想往返陰陽,就只有行這些通道。”

    “嗯?這么說來,要回陽界不止酆都一途?”應飛揚疑問道。

    阿離搖頭笑道:“你也耐心些聽我說完,原本通道是有一些,但人鬼殊途是陰陽兩界的共識,千年萬年過去,這些通道或是被人鬼兩界的大法力者填補上,或是因記載湮滅,通道的位置從此不聞于世,或是通道本身不穩定,無論是出是入都是九死一生。也只酆都是個例外,一般通道是陰陽裂隙,它卻是因陰陽兩界空間坍塌交疊形成,所以無法封印填補,只得由陰陽兩界各自分兵把守,所以,能行的通路,實際上只有這一條。。”

    隨后,阿離手一揚,直指懸天峰道:“而此處,便是曾經的通道之一,原本天際有一條裂痕,可以出入陰陽,但在五六百年前,不知是誰所為,突然憑空出現了一座山,倒懸空中,將原本的裂隙填補上,這便是懸天峰的由來。”

    “五六百年前?”張潤寧身軀陡然一震,追問道:“到底是多少年,你可還記得清楚!”

    阿離似沒料到他會關注時間上問題,愣了愣道:“只是傳說而已,我如何能清楚,張天師,你是想到了什么嗎?”

    張潤寧搖搖頭道:“是有一些想法,不過……罷了,或許是我多心,現在出酆都回陽界才是首要之事,阿離姑娘繼續說吧。”

    見他欲言又止,眾人也不多問,阿離又道:“再說這逆流天瀑,因忘川河正流經懸天峰下方,受到上空懸天峰的引力影響,所以河川至此皆在引力拉扯下倒沖向半空,之后河川奔涌出懸天峰籠罩的范圍后,又自半空垂落而下,這一起一落就是,便成就了飛瀑襲天的奇景。”

    眾人說話間,蜥蜴群已行到了逆流天瀑之前,應飛揚聽天女說感應到危險,一直暗暗戒備,但環顧四周,此處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并不見有什么伏兵,不知危險何來。

    瀑布遠觀和近看,確實截然不同的感受,遠觀只是為這罕世之景嘖嘖稱奇,只有貼近了看,才能真正感觸到它的恢弘壯闊,水流噴珠濺玉,氣勢磅礴。狀如玉龍舞空,伴隨驚雷般咆哮水聲騰上九天。

    應飛揚視線順著水龍騰空,但見視線盡頭,懸天峰如倒懸之劍,壓頂黑云,山岳雄沉之勢相隔萬丈依然彌壓而來,立身其下,饒是應飛揚素來膽大包天,此時也不禁膽戰心驚,“這里能有什么危險,總不會是這懸天峰從空中墜落吧……”

    想到此處,應飛揚感覺搖了搖頭,驅散這可怕的念頭。卻見蜥蜴群已是停駐瀑布之前,騷動不已,按著族群彼此分成了好幾撥。

    而每一族群中,蜥蜴彼此嘶鳴,便有二三十只看起來青壯的蜥蜴從群落中走出,其他蜥蜴列在兩旁為他們讓出道路,青壯蜥蜴們走到親族之前,便停下步伐與親族交頸廝磨,似是在生離死別之前盡訴衷腸,之后在哀鳴聲中,決然不悔的走向前方。

    “它們這是要做什么?”天女凌心見狀問道。

    “這便是我方才說的危險,他們要開始化龍了……”阿離神色凝重道。

    此時,便見一只青壯蜥蜴們一步一步向前,突然發瘋一般猛然加速,猶如離弦之箭,以前所未有的驚人速度飛奔入了忘川江流之中,忘川江流本就迅疾,鬼蜥蜴更是行進如風,一再加速下,簡直像是貼著江面疾飛。

    前方濤聲如雷貫耳,江水洶涌澎湃卷起千堆雪玉,而飛珠濺玉中,卻見為首的鬼蜥蜴乘著水流而起,直上云天!

    奮勇向天,快似閃電,轉眼已隨浪頭到了逆流天瀑的頂端,江水在此陡然一轉向,如銀河直落九天,而那蜥蜴卻是借著水流拋力高高躍起,一對相對于軀體略顯纖弱的翅膀從背后猛然張開,如化蝶一般振翅而飛,原 飛,原本略嫌丑陋的身軀,在插上雙翅后也顯出別樣的威儀,從高空之上,投下它高傲的影子!。

    “飛了!飛了!這便是化龍嗎!”眼見一只生命在自己眼前蛻變,應飛揚亦忍不住,和天女凌心齊聲叫道。

    “沒這么簡單……”阿離道。

    但下一刻,卻見那鬼蜥蜴身形在空中晃了兩下,一起一伏,最后竟似是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從天空中筆直墜落!

    “咚!”應飛揚感到地面一顫,即便四周都是震耳欲聾的水鳴聲,鬼蜥蜴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聞,堅硬的鱗甲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血液濺灑,鬼蜥蜴當場變為一灘肉泥。

    “看吧,失敗了!”阿離搖頭嘆道。

    未等應飛揚反應過來,又一只蜥蜴動了,仿佛未看到先驅者的悲慘下場,延續著先驅者的路徑,再度順流而上。騰躍而起。

    結果卻是遭逢相同的下場,伴隨轟然一聲,地面上又多了一灘模糊血肉。

    隨后,又是一只鬼蜥蜴接續向前,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六七八只……鮮血的濺灑,無法動搖鬼蜥蜴前進的腳步,一只接著一只的沖入河流。

    它們有的游到半空就摔落,有的被浪頭甩出,遠遠墜地,有的被江流吞沒不見蹤影,多數皆是斃命當場,少數半空墜落,或是掉入水中的僥幸未死,卻是掙扎著再度爬起,爬回江流邊,又進行他們第二次的沖刺。

    “這是化龍?分明是送死!”應飛揚難以理解,跋山涉水,不遠萬里,就是為了在此拋卻性命么?

    天女凌心看著也是面色發白,“生命可貴,豈能如此,我要阻止他們!”

    阿離搶先一步,攔在天女面前,搖頭道:“天女,這是它們必行的終途,讓它們去吧。”

    “就為了變成龍,連命都不要,值得么?”

    阿離嘆了口氣道:“天女,你不懂,鬼蜥蜴因是雜交而來,所以極難生育,尋常鬼蜥蜴間無法生下健康后代,唯有通過化龍,振翼高飛,使龍血覺醒,才能借助龍血的生命力,產下后代,每一個族群中都需要有一只覺醒的飛龍,才能使得它們的族脈得以延續,這些,都是不得不為的……”

    說到這里,忽聞蜥蜴群中齊齊一聲帶著歡悅的嘶鳴,便見空中,第一尾飛龍誕生了!

    它雙翼揮舞,尾巴擺動,在空中劃出優雅弧線,每一只鱗片似乎都散發出炫目的光彩,在同族的累累尸骨之上,凌空翩然而舞,盡情彰顯生命壯麗,隨后一扎翅膀,沖回族群之中,昂然一嘶。

    它所在族群中,原本因喪失親人而流淚的蜥蜴,此時依舊流淚,卻換做因族群能夠延續而留下的喜悅淚水。

    阿離看著那尾飛龍,道:“會這里的蜥蜴,都是因為先前的首領飛龍死亡,才不遠萬里而來,為了的就是借助逆天懸瀑的沖天之勢,飛騰而起,使體內血脈覺醒,新的飛龍誕生,而為了族群,那些青壯的蜥蜴縱然知曉所行之路九死一生,卻依然向著死亡直前,這便是它們的生存方式,原始、野蠻,粗獷,卻也是不得不為,用你們佛門的話說,就是眾生皆苦,天女,你還要阻止他們嗎?”

    天女凌心神色黯然,駐足不動,最后長嘆一聲,雙掌合十念起了往生咒,水聲,佛經聲,蜥蜴摔落地面聲,聲聲交融,走出死亡與新生的生命之曲。

    死去的蜥蜴越來越多,誕生的飛龍也越來越多,踩著十倍同族的尸骨血肉,已共計六條飛龍已經誕生。

    但青王這一族,卻是一條飛龍也沒有,目送族中最后一條壯年鬼蜥蜴從半空墜落摔在岸上,再無半點生機,這一族蜥蜴轉過身,將目光齊齊對向了青王……

    青王的親人,一只鱗甲黯淡的老蜥蜴朝著他嘶叫兩聲,眼中帶著不舍,卻又帶著催促。

    “咱們走吧,輪到它了……”張潤寧道,起身念咒,欲將白骨行宮收回。

    “輪到它了?”應飛揚愣了愣,明白過來,幾日相處,千里奔襲,應飛揚對著大家伙已有些感情。

    “是它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它比任何一只它的同類都要強壯,而起能清楚的感覺到,它能聽懂我們的話,應該是因為被人虜來養大,它也比它的同類更聰明,化身飛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應飛揚想著,想摸摸青王的頭冠,鼓勵他幾句,讓他大膽的上,勇敢的飛,但看著前方散落一地血肉,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看著青王還不動,眾多同族齊聲對青王嘶鳴,似是在催促,青王畏懼的退了兩步,卻終于在同族讓開的路中緩緩向前踏出。

    走上幾步,之后猛然加速!

    “喂!我們還沒下來呢!”張潤寧大呼。

    卻見青王如若未聞,身子向前,向前,再向前,卻是與逆流的飛瀑擦肩而過。

    踩踏著先驅者的血肉,拋下殷殷期盼的同族,頭也不回的向前——

    逃走了……

    耳聞呼呼風聲,眼前是急速后掠的模糊景象,應飛揚一手勾住青王脖頸,一手抓住天女凌心,而張潤寧亦是雙手摳住青王背上隆起的鱗甲,才能勉強穩住身形,保證不被從背上甩落。

    而青王沿著忘川一路前奔,不知跑了多久,終于漸漸停下,癱倒在地。

    洶涌的忘川水留到此處,也因為河道變得開闊而趨于平緩,粼粼水波向遠處流淌,寧靜安詳,放眼望去,原本只是黑白灰單調顏色的世界,隨著視野的擴散而變得五彩繽紛,生機盎然。

    眼前不遠,忘川水繞行之處,赫然立著一座城郭,斑駁墻體上,書者兩個古拙蒼勁的隸字——酆都!

    “這里就是酆都,我們終于到酆都了……”應飛揚壓下嘔吐的欲望,睜大眼睛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