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步劍庭 > 卷五 第十七章 莫若相離(三)
    “快斬斷他的臍帶!”少天師張潤寧大聲喊道。

    張潤寧因功力被鎖無法上前相助,但天師道最擅長捉鬼鎮邪的法術,論及對鬼怪的了解,在場之人沒有能及得上他的,冷眼多時,終是看出了些端倪。

    應飛揚得他指點,定睛一看,卻見鬼嬰身后,方才還在哭叫的阿離已頹然倒下,阿離鬼氣凝成的身子也逐漸模糊虛化,似要隨時飄散,而那根與鬼嬰相連,沾著粘液帶著血的臍帶卻還如活物一般在不停的蠕動。

    母體無私奉獻,嬰兒肆意掠奪,阿離的鬼氣就通過這根臍帶源源不絕的注入鬼嬰體內!

    “原來如此!”應飛揚恍然大悟,清楚了這力量來源,應飛揚和左飛櫻對視一眼,同時出招。

    但見應飛揚提劍納元,借由此時的木靈之軀,以木燃火,干柴烈火催動下,朱雀振翼劍再提三分威能,明亮焰火在劍端熊熊燃起,如火炬般熾烈炎熱,熱浪滾滾,空氣如沸。

    而左飛櫻輕旋傘柄,紅傘旋轉飄入空中,同時一雙素手施展法決,左手召巽風,右手喚震雷,正是借用先天八卦中的風雷雙卦,飛起的傘感應術力越旋越迅速,卷起陣陣罡風,傘上馳動條條電蛇,攢聚著風雷之威。

    但聞應飛揚、左飛櫻二口一聲,同時出招,應飛揚化身一只浩大輝煌的火鳥,拖曳出一道虹光炎痕直刺向前,而左飛櫻手一引,罡風雷電撕扯一團,從旋轉的紅傘中傾瀉而出,二人聯手,三元匪聚,便是道門破邪絕式“風火雷擊”。

    鬼嬰本能感受到危機,尖嘯一聲,身上鬼影奮臂一振,濃郁的黑氣翻涌,無數亡魂自胸前呼嘯而出,直迎風火雷擊。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響,正邪之氣相撞,氣勁橫掃,刑室內刑具鏈條皆是“鐺鐺”震顫作響,而沖擊的結果竟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交擊的核心爆發出一股洶涌如潮的氣浪,左飛櫻受氣勁沖擊,連退三步,應飛揚離得更近,更是被氣浪掀得如紙鳶一般倒飛,木劍脫手而出,吐血而退。

    相比之下,鬼影身形雖然也被氣流沖散,但在源源不絕之鬼氣下,卻是方散,又聚!

    見二人潰敗,鬼嬰眼露嗜血光彩,乘勝追擊,數道黑色鬼氣如影隨形,黑云一般緊追半空中無力抵御的應飛揚,眼看應飛揚將被黑氣吞噬。

    卻見綺羅紅傘早有預料般旋到應飛揚身側,輕旋之下,自生一股如龍吸水般的氣流,鬼氣轉了個向,盡數被吸入傘中,而半空中的應飛揚朗笑一聲,聲音中氣十足,不見絲毫窒礙。

    “小娃兒,教你個乖,大人的世界是很復雜的!”

    應飛揚半空凝氣,止住翻滾之態,同時輕抹嘴角的血液,掐動劍訣,雙目隱含冷芒。

    鬼嬰突感頭頂似有雷聲作響,銳氣壓迫而下,抬頭看,便見一柄木劍懸在上空,劍上有青木電火閃動,越轉越亮,如電龍翻飛,正是應飛揚方才脫手而出的那把木劍。

    鬼嬰縱然開了靈智,但終究方誕世不久,如何識得應飛揚、左飛櫻二人的詐敗之策。

    方才追擊應飛揚過急,體內鬼氣一時沒能補充,此時匆忙攢聚剩余鬼氣,揮手擊出,數道黑氣直纓懸空一劍。

    但懸空一劍宛若雷霆驚世,轟然降下,辟易之威,正是應飛揚自創的招式‘天地不平怒雷霆’!

    煌煌天雷之下,豈容梟鬼橫行,鬼氣嗚咽一聲,盡遭蕩盡,而木劍化作一抹驚電墜落,直直釘在地上,連接阿離和鬼嬰的臍帶被一劍斬斷!

    “嚶——昂——”斬斷臍帶雖無痛感,但鬼嬰感覺到鬼氣流失,鬼影破碎,仍是發出一聲夜梟般的撕心叫聲,身上的無數肉瘤小臉齊齊流出血淚,放聲哭號,擴散的聲波讓在場之人皆覺氣血翻涌,耳膜刺痛。

    而在音波肆虐同時,左飛櫻突感眼睛一花,一陣腥風撲鼻而來!

    左飛櫻大吃一驚,身形一躍,已經向后躍出了大半步,同時口中喝道:“衍萬象、歸太虛,庚金盾甲”隨著清脆聲音,符字連成一串,頓時令她全身浮現一陣金光,與面前閃電般襲來的一對細小利爪一觸之下,爆出鏘然之聲。

    擋下此擊,左飛櫻仍驚魂未定,好在她即時施展術法,若是慢了半刻,千嬌百媚的小臉就要在這一抓之下被抓得稀爛了。而來襲者卻不再追擊她,而是借著反震之力變化方向,左飛櫻還未來得及提醒,便聞一聲慘呼傳來。

    只見中招的豁然是功力受限張潤寧,雖然他險之又險的側過身體,但仍然中了狠狠一爪,肩背上五道指痕不僅深可見骨,要是再深一分,連心臟都會被掏出來。

    鮮血如雨潑灑,造成這一切的正是那鬼嬰,此時猴子一般懸在房梁上,發出報復得逞般的咯咯尖笑,同時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灑落的鮮血,

    鬼嬰素來記仇,睚眥必報。而且鬼嬰知曉,斷他臍帶的雖是應飛揚,但罪魁禍首卻是出聲指點的張潤寧,所以先出手襲擊張潤寧。此時意猶未盡得舔舔舌頭,細長的鬼爪再向張潤寧背心抓去。

    “住手!”應飛揚怒喝一聲,單臂化劍,劍氣瞬發,籠罩鬼嬰周身,逼得他下不了殺手,轉身避閃,而左飛櫻趁機替張潤寧止血。

    鬼嬰先前因要靠著臍帶吸取鬼力,所以一直趴伏這不動,如今臍帶被斬斷,卻也相當于解開了束縛,可以肆意施展詭譎身法,身上沒長翅膀,但渾身帶著一股陰森鬼氣,竟然能夠托起它自己憑空飛行。近乎無視重力慣性,往來倏忽如電如幻,加上小而伶俐的身形,應飛揚縱然追擊,卻是招招落空。

    而鬼嬰偶一反擊,皆是從成人無法攻到的角度攻來,一擊不中就迅疾而退,體形的差距,讓應飛揚的巧妙劍招都失了意義,唯有借 唯有借助“快”、“準”二字與它糾纏,縱然沒了無窮無盡的鬼力,鬼嬰卻依然難纏,應飛揚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勉力拖住他,不讓他再攻擊張潤寧。

    此時,張潤寧雖在左飛櫻幫助下止住了血,卻是發出狠意,粗獷面上猙獰道:“區區鬼物,也敢造次,當本天師奈何不得你?”隨后又道:“左師妹,借些功力與我!”

    祖天師張道陵以夜降八百厲鬼而揚名,如今張潤寧卻被鬼嬰抓傷,對張潤寧來說,簡直是“累世打鳥,到他這代卻被大雁啄了眼”,正是奇恥大辱。加上先前被地獄道俘虜拷問的怨憤,此時一股腦爆發而出。

    左飛櫻知曉龍虎山捉鬼法門的厲害,毫不遲疑的贊掌給他,張潤寧接納純正的道門術力,口中喝道:“通明三界路,照徹北幽宮,吾奉天師令,踏破九幽門,現!”字字如雷,字音震蕩牽動張潤寧全身,隨后一尊方印從他眉心浮現。

    潔白玉印懸空而起,九龍幻影繞印飛翔,帶來重如泰山峻岳的威壓,正是茅山傳派至寶,掌門人之象征——天師印!

    小小一方玉印,卻帶來重如彌須,巍峨無邊,蓋壓十方世界的龐然威壓。應飛揚頓覺身子如灌鉛一般沉重,險些跪倒在地,原本頭上殘留的天師印力也找到歸路一般投向印中。

    而身為惡鬼的鬼嬰對曾經鎮壓無數鬼物的天師印本能抗拒,所受壓力更勝應飛揚百倍,浮在天上的方印發出道門清圣之氣,鬼嬰漂浮在半空的身形頓時如受壓迫一般狠狠砸落在地,直砸出一個深坑。

    但鬼嬰也激起了兇性,掙扎而起,兩雙小手托天,一股比之濃墨汁還要濃郁的黑氣澎湃洶涌而出,伴隨著千百聲凄厲至極的尖利哀號,無邊的鬼氣包含著一個個呼嚎鬼魂,或是美艷詭異,或是陰森可怖,或是丑陋不堪,有些已經變成了森森的白骨,有些腐朽干癟,還沾著腐朽發黑的爛肉以及一絲一縷的頭發,有些卻似乎是剛死不久面容扭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有獸。最后被雜糅成了一個巨大的骷髏頭,狠狠撞向天上方印。

    若單論鬼氣,鬼嬰縱然臍帶斷了,沒有來自母體源源不斷的補充,但只自身積蓄的鬼氣亦是非凡,此時將全身鬼氣一并打出,便是賭注勝負。

    卻見“砰”的一聲,鬼氣在清圣道光下如積雪般消融,但如泰山壓頂般雄沉的天師印也微微一傾,而這一瞬間,天師印壓力頓輕,鬼嬰如蝙蝠一般飛射而出,逃出清圣道光籠罩范圍,張開森森牙齒直咬向張潤寧的咽喉。

    張潤寧和左飛櫻此時同催天師印,皆無從防備,眼看喉嚨要暴露在尖牙之下,卻聽一聲爆喝,“給我回去!”

    應飛揚橫擋在前,單臂探出一把按住鬼嬰的小臉,把它狠狠摜在地上,再度回歸天師印籠罩下。

    鬼嬰牙齒狠狠咬住應飛揚的手掌,鉆心的痛苦傳來,應飛揚忍不住面容扭曲的慘嚎著,但赤紅的雙眼卻狠狠盯著鬼嬰,仗著自己所使的是假身,任鬼嬰如何噬咬都死死不撒手。

    鬼嬰拼命掙扎,但在天師印壓迫之下只是徒勞無功,清圣道輝照射而下,鬼嬰身上鬼氣像蛇一般畏懼的四散,最后嗚咽著湮滅,

    而道光照在鬼嬰身上便如熱水澆下,伴隨“吱——吱——”的蒸騰之聲,鬼嬰身上那無數張著小臉的肉瘤齊聲哭叫,哭聲皆傳入應飛揚耳中,那撕扯靈魂的聲波幾乎讓應飛揚靈體分離,但應飛揚仍忍著靈魂被拉扯的痛苦狠狠按住鬼嬰,終于鬼嬰身上肉瘤先是燙熟了一般赤紅,之后慢慢融化,結出了鮮紅的血痂。

    應飛揚漸漸感覺,手下摁著的鬼嬰身上那陰冷戾氣漸漸被消散,而換做了一種生死相融、參合天地的玄異之氣。與這氣息相接觸,竟另應飛揚也倍感舒泰,好似手上痛楚都消失。

    “好個少天師,是用了以死轉生之術!”應飛揚恍然察覺,鬼嬰雖是至邪至陰之物,但核心卻是一股還未全泯的生機孕育出來,所謂陰盡陽來,死極反生這就是造化的神奇之處。

    正如萬尸冢、千頭坑、百骨洞這些藏尸地中,往往會會結出些醫死人,肉白骨的奇花異草,又像毒性至強的五步蛇,周遭千步必有解毒的良藥,這便是天地規則,生死之變的玄異之處。

    鬼嬰兇戾異常,以張潤寧實力就算全盛時期也未必能輕易用天師印鎮壓得住它,所以便換了個方法,天師印是道門至寶,擁有巧轉陰陽的妙用,張潤寧便借助陰極陽現,向死反生之理,將鬼嬰身上的死敗鬼氣轉化為生氣。

    應飛揚感覺鬼嬰的掙扎越來越小,過了不知多久,鬼嬰身上的血痂裂開,慢慢剝落,恐怖的肉瘤已消失不見,露出嬰兒光潔白嫩的肌膚,除卻仍是帶著死灰之色,不像其他嬰兒那般白里透紅,其他方面,論樣貌,已與尋常嬰兒無兩樣了。

    應飛揚緩緩松開手,一聲嬰兒嘹亮的哭聲響起……

    鬼嬰雖仍是鬼,但身上那天愁地慘的怨戾之氣全消,不再是窮兇極惡厲鬼了,反而鬼體之內,還摻雜著道家綿綿生機之力,竟是陰陽相調,生死相融,這冥冥難以捉摸的氣息,應飛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張潤寧和左飛櫻見大功告成,也是雙雙如脫力一般倒下,二人催動天師印之力已近乎力竭,若是鬼嬰再多抵擋片刻,現在情況怕就不同了。

    這一戰,可謂兇險異常,稍有不慎就是從當場喪命,甚至靈魂都不得脫身,但應飛揚此時又犯了難,不知眼前嬰兒該如何處置。

    若仍是那兇戾鬼嬰,應飛揚為求自保,出手必不遲疑,但此時嬰兒兇煞之氣已消,若再要斬草除根,讓他魂飛魄散,看著嬰兒那安詳的睡臉,應飛揚當真下不去手。

    此時,聽聞到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阿離幽幽醒轉,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睜開眼,卻見嬰兒在應飛揚這敵人懷中,當即叫道:“你們!你們要對我的孩子做什么,快將孩子還給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