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步劍庭 > 第九章蓋棺定論(五)
    一筆在手,李含光沉郁氣質陡然一掃而空,三縷美髯無風自動,一席白衣飄飛若仙。在周身那股出塵仙氣縈繞下,容貌分明未變,應飛揚卻莫名的感覺眼前之人玄奧莫測,宛若司馬承禎復生。

    未及驚異,便見衣衫飄蕩,身移影動,李含光腳踏玄妙禹步挪足向前,出八門,入九宮,步履十方,每一步都是行云流水一般流暢靈動,又兼暗合自然妙理,只看此步法,便將方才所有嘗試補字的人悉數比下。

    “好!假以時日,李含光之名定不下于司馬承禎!”行家一出手,便見有沒有,眼見李含光修為非凡,越蒼穹見獵心喜,高聲贊道。

    然字上劍意是劍皇所留,自然有著遇強則強的皇者之威,似是感受來人非凡,劍意竟凝為實質,化作劍氣迸射而出。

    “小心!”杜如誨提醒道,方才試圖題字的眾人皆是一方人物,卻無一人能引動劍氣,此等變化確實出人意料。

    連帶魚伯符和黑松道人等人也相互對望一眼,此時真切感受到,這聯上劍意便如一只倨傲的獅王,而他們不過是些豺狼之流,以致那獅子只需以獸王的威嚴雄沉的王者氣勢,便能將他們驚退,折服。而如今遇上李含光這般對手,這只獅子才初次探出它的爪牙。

    這些劍氣雖不比黃金劍芒那般所向披靡,但卻同樣銳利非常,李含光感受壓力,腳步卻不見慌亂,手中之筆虛畫,云紋,水波,雷電,多種符文次第出現,引動諸天自然之力護住周身,劍氣雖然猛烈,卻在云中消散,水中淹沒,雷中崩碎……而腳下或迂回,或避退,活急進,在地面上留下了淺淺印痕。每一印痕的都如尺子量過一般,深淺完全相同。腳印一路蜿蜒,如龍蛇盤錯,卻終究是延伸到了門柱之前。

    李含光手腕輕抖,一筆點落,卻見白紙黑字上,立添朱紅一筆,紅,白,黑三色,對立分明,竟有格格不入之感,而李含光筆下不停,揮灑之間,“劍”字左邊的“僉”字已被一氣呵成的寫出!

    半邊紅字躍然紙上,應飛揚雙目一瞇,看出門道,暗道一聲,“破得好!”

    此聯劍意層層攀升,若依常理,最后的“劍”字應當是劍意最強最凌厲的一字。

    李含光并不擅長劍術,越蒼穹的劍意雖未走到極致,但憑他,想在劍意上壓過劍皇根本是癡人說夢,所以李含光便反其道而行之,全然不理會上頭劍意,只將聯上那一方留白當作任他揮灑的符紙。

    若說前面三十三個字是渾然為一的一個整體,那最后這半字就是格格不入,異常突兀的存在。那筆意直將同一聯被剝裂成了兩個部分,方寸之間,卻是天差地遠,成了兩不相擾的局面。你書你的劍貼,我畫我的符咒,一者如斧鑿刀削,凌厲霸烈,又橫貫天地,一者如龍蛇飛舞,仙氣飄散,又固守一方。

    而李含光之所以選了朱砂而非墨汁,便是為了借助紅與黑的對比造成強烈的差別感,如此,符法未曾蓋過劍意,劍意也不能侵染符法的方寸之地,壁壘分明間,又暗合遺世獨立,不爭而爭的道家真意。

    此等破法看似容易,但卻無幾人能做到,首先要以自身修為,一筆分割出一片獨立區域,只此一點,便如在席卷天下的王者的國域下分疆裂土一般困難。更需得在劍皇凌厲劍意下固守本心,否則只要心神微分,符字上便要沾染劍意,而只要沾了少許雜而不純的劍意,這對立的格局自然就將瓦解。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左半邊的“僉”已經功成,李含光筆鋒微提,正要在寫右邊的“刂”,但這提筆間的一瞬滯礙,卻使方才一氣呵成的筆勢遭到破壞,劍意隨即反撲而來!

    便聞“喀嗤”一聲,那“刂”的那一豎歪歪 豎歪歪斜斜的劃下,變得如小兒涂鴉一般,而符筆則從中間斷裂開來,筆的前端打著旋飛入人群之中。

    “可惜了,功虧一簣!”越蒼穹搖頭嘆道,魚伯符,黑松道人等人更是滿臉惋惜不甘,方燃起的希望又瞬間破滅。

    “劍皇劍意之下,能寫下一半的字就已是不易,貧道竭盡全力,卻也只能做到此步了。”李含光退出劍意籠罩范圍內,口中嘆息,面上卻不見懊惱。

    “司馬承禎之徒,果然令本座意外驚喜,可惜這些秘籍你仍是拿不回去了。”

    李含光搖頭道:“比修為,貧道自知無法與劍皇前輩比擬,但貧道即將成為一派掌門,豈能只比拼一人之勇?劍皇前輩同為一派之尊,當知掌門之職,便是為后人開辟道路,而功成不必在我。我雖功虧一簣,卻有后來人替我補全此字!”說到尾處,李含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顧盼之間自有掌門威儀。

    此番話語別開機杼,可見李含光不俗胸襟,越蒼穹又贊道:“說得好,不過此聯勢已盡,想將剩下幾畫補齊,怕是不易。”

    眾人聞言,在看向對聯,對聯雖仍留有空白,但兩種截然不同的筆意,卻使人覺得白紙已被塞得滿滿當當,再容不下第三者插足,更何況那歪歪斜斜的一筆,更將所有可能的留白都封死,若不設法解決此難題,雖只余兩筆,但難度卻不見絲毫消減。但凡在場高手,此時皆不禁暗自搖頭。

    越蒼穹也道:“你想找人續寫,那不知要找何人,他嗎?”說著,目光移向上清派另一高手杜如誨,如劍目光注視下,杜如誨頓覺胸口劍傷有隱隱作痛,竟是又要發作一般。越蒼穹隨即搖頭道:“他修為雖不錯,但身上仍有劍傷,若受本座劍意引動,傷勢定然復發!”

    李含光道:“非也,接替的人選,貧道早已選好。”說罷,向人群中喊道,“應師弟,你可愿用那半截禿筆,接續我未竟之功?”

    順著李含光的目光,人群自覺的裂開,露出了手持半只筆的應飛揚!

    方才應飛揚呆在人群中,那斷裂的筆卻正巧打著旋飛入他手中,被他順手接下,沒想到竟然還藏著薪火相傳的意味,突然間成了眾人關注的目標,應飛揚有些不知所措,此時卻見李含光希翼目光朝他看來。

    對李含光而言,這筆同樣還是釋出善意的橄欖枝,應飛揚是司馬承禎與他都看重的人物,現今雖仍年幼,日后必成大器,只因理念之別,雙方起了分歧,至今仍有隔閡,但拋卻立場,李含光依然是打心里欣賞這個聰慧,正直,勇敢的少年,如今眾目睽睽之下,李含光向他這少年人尋求幫助,便是放低姿態,希望能破解隔閡。

    “筆都斷了,怎能再用?”應飛揚靜靜佇立良久后,搖著頭將筆丟下,“噠。”得一聲,毛筆落地,摔出清脆一聲,李含光心頭也隨之一顫,暗自嘆息,“一旦理念起了分歧,終究是難以挽回。”

    正當他以為應飛揚拒絕之時,卻見應飛揚踏出人群,輕抽星紀劍,翻腕抖了一個優雅的劍花,隨后長劍如蜻蜓點水一般探向旁邊硯臺,在劍尖沾取一點濃墨,道:“比起用那半截的斷筆,我還是更習慣用劍!”

    說話間,應飛揚腳步不停,已至劍意籠罩范圍內,劍皇題字之前,手中卻偏持劍,此舉無異于挑釁,字上劍意如有感知一般,再度化作劍氣襲來,更比方才更猛更烈,誓要將冒犯之人撕扯成碎片,應飛揚卻贊了一聲:“來得好!”手中星紀劍綻放萬千光華,直迎而上。

    李含光放下身架主動求助是其一,暫時歸入司天臺,便該設法將秘籍送歸原主,避免爭執是其二,但應飛揚出手,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劍中皇者就在眼前,身為劍客,豈有不挑戰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