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陌打完繃帶也沒著急把槍拿起來，但周圍也的確沒人。
言易冰皺了皺眉，總有種自己帶著寒陌去野外兜風的錯覺。
很快進了獅城范圍，言易冰把摩托開上了高點，他伏在背斜坡，開著四倍鏡搜人。
這個距離，四倍鏡多少有點不夠用。
但言易冰還是有自信，只要有人冒了頭，他不會打空槍。
找好位置，他剛要開口，寒陌已經直截了當的沖下房區。
言易冰抿了抿唇，把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不遠處，槍聲四起。
寒陌去跟人剛槍，搶物資，徹底把后背交給了言易冰。
果不其然，對側山頭槍口一閃，寒陌身側炸開一槍。
但他只是輕微走位，絲毫沒有找掩體躲避的意思。
那人是把消音-槍，這個位置，這個裝備，幾乎是萬無一失。
然而消音-槍最終沒有響起第二次。
【Zero-ICE使用scaL-L突擊步-槍淘汰了NNC-dafeng】
言易冰輕呼一口氣，用力閉了下眼睛。
雖然四倍鏡勉強能用，但還是有點費眼。
不過好在，把消音-槍打沒了。
兩分鐘后，寒陌跑上山坡，在言易冰身邊扔了一把98K，一個八倍鏡。
言易冰挑眉，忍不住開口：“你不用？”
上場自由狙擊，他已經認可了寒陌的狙擊水平。
這把98K在寒陌手里，照樣能發揮作用。
“你用。”寒陌聲音壓得低，又沉。
他親眼看著言易冰裝上，才重新跑下去。
言易冰琢磨不出寒陌的意思，也不想琢磨。
后臺，就連打PUBG最菜的孫天嬌都忍不住唏噓。
“這么多年了，還能這么默契，我也是服了。”
許瑞也喃喃道：“能給寒陌架槍到這種程度的，也就隊長了，寒陌完全沒有后顧之憂啊。”
程斌兩眼放光，一幅小迷妹的樣子：“冰神還是帥，對狙對掉了98K，剛才在山坡上的要不是冰神，寒陌就死了。”
相熟戰隊的隊員經常來回串房間，所以Zero戰隊休息室里不止有Zero的人。
偏巧郁晏在。
見狀，郁晏幸災樂禍道：“幸好這倆人不在一個戰隊，給我們CNG省了不少麻煩。”
他身邊的路江河也忍不住嗶嗶：“當年誰做的英明決策啊，就應該把寒陌踹出Zero，不然這倆人得狂成什么樣。”
全場那么多隊員，也就當個笑話聽，唯獨雷明的臉色極差，一言不發拽開門出去了。
房門合上的時候，發出了不太溫柔的悶響。
Zero的隊員止住話茬，互相看了看。
郁晏和路江河似笑非笑，也沒言語，這畢竟是Zero的家事，他們外人不方便插嘴。
孫天嬌打哈哈：“不管他，許瑞，傅海峰，你倆準備好，一會兒上去別掉鏈子。”
這局雙排，言易冰和寒陌當仁不讓的吃了雞。
看著排名第一的界面，言易冰還是怔忪了片刻。
這樣的畫面，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時間過的久了，也就不想了。
可惜這次，也不是世界賽的賽場。
這只是一場娛樂性質的表演賽，很快就會被人遺忘，甚至可能都沒人把視頻上傳B站。
這次雙排，沒有任何意義。
言易冰摘掉耳機，站起身，下意識朝寒陌的方向望去。
他發現寒陌也在盯著屏幕出神。
他所在的方位，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形成了不容打擾的包圍圈。
言易冰收回目光，揉了揉手腕，混在人群中出了備戰間。
倆家戰隊的粉絲扯起手幅尖叫吹逼。
“冰神牛逼！對狙天秀，又一個封神現場！”
“寒陌老公啊啊啊啊啊太帥了，本老婆又被帥到了！”
“言易冰爭氣！”
“寒陌今天就娶我！”
“言易冰永遠的神！”
“寒陌，后浪！”
兩家粉絲看見彼此，神情中突然閃過一絲尷尬。
不知道是誰先吐槽了一句。
“操，不得不承認，這倆配合的真牛逼，當初要沒鬧崩，估計統治電競圈了吧。”
呼喊聲漸漸安靜下來。
言易冰回到休息室，孫天嬌把他拉到一邊，低語了幾句，表情十分嚴肅。
言易冰垂了下眉，臉色冷了幾分：“他人呢？”
孫天嬌：“出去了，我不樂意找他，讓他自己冷靜冷靜，沒事兒，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言易冰點了下頭，抬腿走到郁晏身邊，無奈道：“讓你見笑了。”
郁晏懶散的勾了勾唇：“你跟爸爸不用見外。”
言易冰翻了個白眼：“滾蛋。”
表演賽順利結束，粉絲整體還算和諧，聯盟賺門票錢賺了個盆滿缽滿，當即給所有選手發了張游輪旅游券，今年內都有效。
晚上幾個戰隊約KTV嗨唱到天亮，Zero沒人參加。
言易冰帶著人回到基地，手插進兜里，抬起眼，不耐煩道：“雷明呢？”
沒人知道雷明去哪兒了。
他從休息室離開后就沒出現，更沒跟戰隊一起坐車回來。
言易冰冷笑：“出息了。”
孫天嬌湊過來，給言易冰揉了揉肩。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一會兒我跟阿姨交代一聲，等雷明回來了，讓他過來找你。”
說罷，他又沖其他隊員道：“今天表現不錯，都散了吧散了吧。”
等打發走了其他人，孫天嬌表情有些凝重。
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祖宗，你覺得雷明這狀態......”
孫天嬌不好說的太明顯。
雷明在戰隊兩年了，一直沒有特別大的進步。
放在二隊不拖垮，但絕對沒有進一隊的可能。
他也有打的特別好的時候，可這種好達不到教練的要求，也取代不了即將退役的言易冰或傅海峰。
如果他像程斌那樣心態好，在二隊呆著也沒問題。
但現實是，實力撐不起他的野心。
言易冰沉默一會兒，緩緩道：“我再跟他談談。”
他并不想放棄雷明，選手有野心是好事，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可以再給雷明好幾次機會。
孫天嬌點點頭。
他也不是非要讓雷明走，戰隊后繼無人，空出來的位置只能花錢買選手，更麻煩。
孫天嬌瞥了言易冰一眼，苦口婆心道：“祖宗，要我說，你完全沒必要著急退役，你狀態一點都沒下滑，比多少選手巔峰期還絲滑，我看你還能打兩三年。”
言易冰笑：“你準備讓我在這行養老？”
孫天嬌：“能打就留下唄，也沒有規定大齡不能打電競。”
言易冰苦笑：“會越來越差的。之前去看過一次寒陌的直播，有個人的位置，他聽清了我沒聽清。”
孫天嬌皺眉：“我雖然菜哈，但看直播和親自玩肯定不一樣吧，你也別把他捧得太高了，今天這次雙排，他不還是把四倍鏡給你了嗎，說明他相信你的狙擊水平。”
言易冰睫毛一顫，看向孫天嬌，懶散道：“你開心就好。”
孫天嬌聳肩：“不然還能因為什么，帶妹心理？”
言易冰臉一黑，罵道：“帶你妹。”
雷明直到零點后才回基地。
基地大廳的燈都滅了，只有應急開著，走廊里空空蕩蕩，數據庫房的散熱風扇滋滋的運作著。
他晃晃悠悠的往樓上走，腳像踩在棉花上，腿肚子直打顫。
他喝了不少酒，有點醉了，腦袋充血腫脹，意識飄飄忽忽。
職業選手晝伏夜出，大多沒休息。
雷明一回基地，就有二隊的成員發現了。
那人小聲對雷明道：“冰神說，讓你回來去找他。”
雷明的意識清醒了片刻。
他努力抬著眼皮，晃晃悠悠的往言易冰房間走。
還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門牌。
只是上一次來，他還自信滿滿，覺得自己能打敗寒陌，順利進入一隊。
雷明知道自己躲不開，于是深吸一口氣，敲響言易冰的房門。
很快，房門打開了。
言易冰剛一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味兒。
他也喝酒，所有電競選手都喝過酒，但不會喝這么醉，因為會對手腕造成影響，哪怕這影響非常細微，但在比賽上，可能就是勝負的差距。
雷明喘了喘氣，恍惚片刻，低低叫了一聲“隊長。”
言易冰笑了：“怎么，你還委屈上了？”
雷明的瞳孔瞬間緊縮了一下，隨后眼皮耷拉下來，不言語。
言易冰繼續道：“今天當著CNG戰隊的面，你甩臉子給誰看呢？”
雷明就像一座死氣沉沉的雕塑，對言易冰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言易冰愈加失望：“難道不是你自己輸給了寒陌，你當誰對不起你。”
提到寒陌的名字，雷明突然憤怒起來。
他抬起眼，緊緊攥著拳頭，咆哮道：“是！我是不如寒陌，所以你很后悔吧？當初不要管他打假賽賭賽的事就好了，反正他用的化名，去的黑網站，怎么查都查不到Zero身上，你要是留下他，Zero就能登上巔峰了！”
言易冰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犯錯，我趕他走。你用拙劣的手段留在Zero，我也覺得你沒有問題。不是寒陌阻礙了你的發展，是你自己，從做下那件事起，你就逃不出寒陌的影子，他在Prince混的越好，你越覺得自己徹頭徹尾的失敗。”
雷明瞳孔放大，呆滯幾秒后，突然夸張的笑了兩聲：“哈哈，原來你都知道，你知道是我舉報的，還裝作一幅寬容大度禮賢下士的模樣，你看我傻傻的給戰隊賣命，跟寒陌較勁，你很開心吧？”
他被酒精熏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吼得狠了，眼前一陣陣發黑。
言易冰終于徹底失望。
他閉著唇，沉默了幾秒，嘆息一聲：“你走吧。”
雷明怔了怔，眼眶里猝不及防滾出兩行熱淚來。
他用袖子一抹眼睛，吸了下鼻涕：“我告訴你，你別想把所有事都賴在我身上。我當初知道他賭賽，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賭賽，把他從Zero趕走的可是你，把他媽逼死的也是你！”
雷明吼罷，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泗橫流。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他......為什么需要錢。”
“我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把他趕走了，我還是現在這副德行......”
他一邊吼一邊錘著地板，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在言易冰門口，盡情撒潑。
電競選手最寶貴的雙手，被他一下下撞擊著地板，骨頭發出悶悶的聲響。
一個基地里，沒有不透風的墻。
雷明的喊聲這么大，惹得基地的隊員紛紛探出腦袋，聽著樓上的動靜。
幽暗的走廊里，無形的子彈從隱秘處射來，在人的胸□□開。
言易冰覺得，自己愈合良久的傷口，再一次鮮血淋漓。
雷明翻出了陳年舊事，他才發現，這個地方，神經如此密集，僅僅是稍微波動，都讓人疼的難以忍受。
他垂著眼睛，看向匍匐在地的雷明，也不知道是在憐憫雷明，還是憐憫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雷明哭的沒有力氣了，于是仰躺在地上，粗喘著氣。
圓潤的腦袋晃著，眼鏡歪歪斜斜的掛在鼻梁。
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但這絕對是他的心里話。
雷明不是個徹底的壞人，他始終經受著怯懦和卑鄙的折磨。
言易冰抬起眼，邁過雷明的身體走入黑暗。
走廊比房間里要涼，空氣中隱隱帶著瑟瑟的夜風。
他站在樓梯口，沖樓下道：“都沒睡吧，上來，開會。”
樓下一陣稀里嘩啦的慌亂聲。
很快，所有隊員套褲子，穿衣服，匆匆忙忙的跑上來，站了一大排。
雷明被人拖進會議室。
大燈打開，他被晃得睜不開眼。
言易冰穿著睡衣，站在會議室中央。
他后背抵著門，杏核眼冷颼颼的望著窗口，低聲道：“你們一直想知道我和寒陌為什么鬧翻，我今天告訴你們。”
宋棠低聲叫道：“隊長！”
言易冰擺了擺手：“你們都是我的隊員，有知道的權利，我以前不說，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評判這件事的對錯。其實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判，你們就隨便聽一聽。”
二隊的選手們半個聲都不敢出，安安靜靜的聽著。
程斌睜大了眼，急切的希望從言易冰那里得到答案。
但他心里，堅定的認為言易冰不會出錯。
言易冰緩緩道：“兩年前，中秋前夕。孫天嬌說要討個吉利，在中秋那天跟寒陌簽約。我們私下里商量好了，寒陌簽了就是一隊的突擊手，到時候就連我都要配合他打比賽。我們暢想了很多戰術，很多非常......非常先進且苛刻的戰術。我的確看好寒陌，我也是年少成名，心高氣傲，從來沒對哪個選手真的服氣過，但寒陌不一樣，他就是為電競而生的。”
“但簽約之前，我們收到了匿名舉報，說寒陌在黑網站賭賽，并涉嫌打假賽。既然有人舉報我們就要調查，其實也不用調查，那人已經把圖片和錄像一起發過來了，證據確鑿。”
言易冰說罷，雷明癱軟的身體狠狠抖了一下。
“我去問寒陌，寒陌承認了。他用□□，在黑網站注冊了賬號，通過賭賽，獲得了二十萬的利潤。但他說，沒有牽連到戰隊。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沒跟經理和教練商量，就讓他滾蛋。”
雷明的身體又抽動了一下，原本干涸的眼睛，又重新溢出眼淚。
“寒陌不想走，甚至不惜給我跪下，當著所有隊員的面。我狠了狠心，覺得打假賽是原則問題，不可原諒，沒有答應。”言易冰頓了幾秒，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但我不知道，當天他母親就在外面，看到了寒陌跪下求我。”
那時，寒陌雙眼猩紅，攥著他的褲腿，聲音打著顫，艱難又脆弱的問他：“不是說好，等我成年嗎？”
他最終沒等到他成年。
宋棠站起身，神情掙扎，咬牙道：“隊長，別說了，那只是意外。”
言易冰垂下眼，面無表情。
“后來他母親背著他，偷偷來了戰隊一次，要見我，我沒見。我覺得他讓自己家長來做說客真是很沒有骨氣，為了區區二十萬就能不擇手段的人，Zero無法信任他。”
程斌忍不住插話：“冰神，你沒錯，我知道寒神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但他要是真的打假賽了，那就是活該！”
言易冰沒搭理他，繼續道：“我從小家境優渥，父母溺愛，不知道二十萬對普通人家來說意味著什么，我甚至不知道，當時青訓生的工資只有每個月一千五。”
哪怕只有一千五，寒陌也要擠出一部分，每天請他喝雪頂咖啡。
言易冰很喜歡KFC的雪頂咖啡，但因為基地離得遠，他懶得去買，寒陌就每天幫他買回來，默默放在他桌面上。
這種照顧實在太體貼，太方便，他竟然忘了還有外賣這種東西。
“后來我聽說，寒陌的母親去世了，她覺得自己拖累了兒子，不肯用寒陌打假賽的錢治療，她以為寒陌把二十萬還回去，我就能讓他回來，寒陌真的還了，但卻沒再回來。”
“我其實明知道，如果跟經理和教練商量，他們會把這件事壓下去，絕不會放寒陌走，我明知道，寒陌不會因為錢背叛我，背叛戰隊。”
他媽說，你應該跟寒陌道個歉。
可言易冰覺得自己沒錯。
但讓他理直氣壯的說自己沒錯，他說不出口。
生命大于一切，超越所有原則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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